周圍落針可聞,林登萬額頭滲出密密的汗珠,他眼前只有葉臘石製成的石板,裸露的後頸窩不時傳來涼涼的感覺,細雨沙沙的落在地上,濺起的塵土逐漸瀰漫在四周。
耳中聽得有人低聲說話,“皇上來了。”
接著是一陣腳步聲從乾清宮的方向匆匆而來,右側交泰殿的門頁輕輕響了幾聲,大概是開啟了。
林登萬粗重的呼吸著,全身用力夾住那歪斜的籮筐,腳步聲很急促,最先一個落腳很重,林登萬臉朝下趴著,他不敢偏頭去看,眼珠轉動過去,餘光隱約看到一雙玄色的鞋子,鞋頭微微翹起,帶著一些金色。
金頭鞋子大步走過,後面是一片密密的黑色直縫皮靴。
林登萬不敢再看,只盯著面前的金磚石板,胳膊處的炭塊似乎在滑動,林登萬趕緊用力,皇帝在場的時候,若是掉落髮出聲響,他的腦袋就沒了。
緊張之下林登萬身體僵硬,額頭的汗水順著臉頰流動,有些流到眼睛裡,眼睛一陣陣刺痛,林登萬不敢去擦,只能把頭埋低一些,讓汗水滴在石板上。
臺階上一個聲音道,“你們都出去,朕有話跟皇后說。”
一陣腳步聲後,終於門頁輕輕作響,林登萬舒了一口氣,皇帝終於進了殿去。
……
空蕩蕩的交泰殿中,門頁剛剛關上,周皇后欠身行禮還未完,崇禎便語氣平靜的開口道,“皇后要跟朕說什麼話?”
周皇后看看皇帝臉色後,眼神落到地上,口中輕輕道,“聽聞皇上這些時日都住在暖閣,妾身擔憂皇上過於操勞,自己做了些小點,想著請皇上來宮裡坐坐,多少是個歇息。”
“天下多事之秋,朕操勞也確實操勞,外邊繁雜也罷了,這宮裡也不清淨,朕怎生不操勞?”崇禎轉身過來冷冷看著皇后,“田妃拜見皇后原是常例,你平日裡厭惡她便罷了,但現下明知慈煥正病重,不見就該讓她回去,為何讓她在宮外久候,究竟是何居心。”
皇后的臉色冷下來,眼神仍盯著地面,“皇上朝事煩擾,宮中這點事就不要操心了,就便是聽了傳言,總要給妾身說話的餘地。”
崇禎的聲調略微升高,“你既是後宮之主,可管好了宮中,以為朕有這許多功夫聽這些腌臢事,天下多少大事要辦,你真以為朕如此有閒。”
“本是袁妃先派人來問了時候的,先應承了袁妃,往日先應承田妃的時候,袁妃也是等過的,便田妃等了片刻便委屈了?皇上說妾身厭惡田妃,可是有何憑據,妾身既管了這後宮,多年來都是一般對待各位答應……”
“袁妃何時等了半個時辰?”
周皇后有點難堪,她停頓片刻道,“宮內外有訊息說,田弘遇仗著貴妃女兒受皇上寵愛,幹了許多不法之事,讓她多侯一會,也是提點一下,她父親還是該管管了。”
“田弘遇有不法之事,周奎就沒有?”
皇后臉色瞬間變得鐵青,緩緩抬起頭看著皇帝,“家父可有作奸犯科之事,若有真憑實據,問刑問斬妾絕不多說一句,但請皇上明示。”
崇禎跟皇后對視著,“朕倒是覺得,皇后有話明示才對,勿要再用含沙射影這些伎倆。”
“妾不知影射了誰。”
“皇后勿要自作聰明,你提揚州瘦馬,無非影射田妃,要離間朕與田妃關係。”
“原來皇上還是為田妃來指責妾身,她是揚州來的,妾身無意提了瘦馬,本無影射此意,反倒是皇上聽者有心才是。”
崇禎臉上泛起紅色,“那朕也問你,是否只有田妃有瘦馬之嫌。”
皇后臉若冰霜,急促的呼吸兩口道,“依皇帝的意思,這宮中還有誰。”
崇禎走近一步,俯視著皇后的眼睛,“我家探花郎是怎麼回事?”
殿中一陣沉寂,周皇后嘴角抽動兩下,眼睛一瞬不瞬的回看著皇帝,一臉的不忿之色,“只因陳仁錫與我家有舊,你便罷了他官職,至今不再起用,如今還要怎地!”
崇禎冷冷一笑,“與你家有的什麼舊,你說陳仁錫與你父一見如故,以為朕不知周奎是何等人,一個蘇州市井青皮,陳仁錫什麼人?東林的幹才,天啟二年的探花,周奎憑何讓陳仁錫與他一見如故,又怎生無緣無故來到京師,入了京師的籍,如此你才能參選信王妃!”
皇后眼裡流出淚來,口中尖聲怒道,“皇上要將我定為東林黨售賣的瘦馬不成!”
崇禎毫不退讓的怒吼,“那你說是與不是?”
周皇后滿臉通紅,她盯著皇帝半晌,口中狠狠地道,“這話皇帝可敢去問張嫣?”
“放肆!”
崇禎怒吼一聲,臉上出現非正常的紅色,雙手抓住皇后肩膀向後猛力一推,周皇后一聲尖叫,嘭的撞到身後的殿柱上,隨即身體一歪跌坐在地上。
……
注:《《明史列傳第二》:“帝嘗在交泰殿與後語不合,推後仆地,後憤不食”。事件起因於皇后與田妃的矛盾,崇禎介入後與皇后衝突,大致發生在崇禎十二年底左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