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灘上的風腥得像剛從屠宰場裡吹出來,裹挾著淤泥的腐臭和一種時光錯亂的陳腐氣息,刮在人臉上,像是被無數看不見的溼冷舌頭舔過。
趙半瘸那條好腿都在發抖,不是因為冷,而是源於刻在骨子裡的恐懼。
他死死攥著那根磨得油光發亮的柺杖,指著緩緩上浮的青銅門,嗓音已經不是他自己的了,尖利得像被砂紙打磨過:“別碰!千萬別碰!這是‘更漏門’,四時錯位,碰了就陷進‘沒燒完的昨天’!”
他的目光越過門上那四個滲出暗紅黏液的“子午卯酉”古篆字,死死釘在門縫裡那隻慘白的骨手上。
那隻手不像是人的,更像某種節肢動物的殘骸,關節扭曲,唯有指骨還算完整,輕飄飄地捏著一張黃紙。
可那黃紙上,本該寫著死者名姓生辰的地方,卻空無一字,只有一個突兀的、焦黑的指印,彷彿是按下去的那一刻,連同魂魄一起被灼燒殆盡。
“那是‘未籤契的亡者’,”趙半瘸的牙齒在打顫,“不該存在於生死簿上,更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。”
一片死寂中,只有淤泥翻滾和門扉上浮時發出的“咯吱”聲。
墨三姑是第一個打破沉默的。
她沒理會趙半瘸的警告,而是蹲下身,從隨身的小皮囊裡取出一把精巧的銀鑷子,小心翼翼地從門縫邊沿溢位的暗紅色黏液中,夾起一小片比指甲蓋還小的青銅鏽屑。
她將鏽屑放在掌心,湊到唇邊,輕輕吹出一口帶著奇異香氣的白霧。
那霧氣並未散去,而是如活物般繚繞著鏽屑。
詭異的一幕發生了,鏽屑在霧氣中竟像老式電影的膠片,投射出斷續的、搖晃的黑白畫面:一片模糊的背景下,一群穿著民國時期巡夜司舊式制服的人,整齊劃一地跪在門前三步遠的地方,他們的動作僵硬而虔誠,然後,在同一時刻,所有人伸出雙手,生生剜出了自己的雙眼。
畫面一閃即逝,快得像個錯覺。
墨三姑的臉色比河灘上的淤泥還要難看,她收起鑷子,聲音冷得能凍住流淌的河水:“巡夜司早年有一條用血寫成的禁令——‘子午不開門,卯酉不點燈’。違者,魂裂魄散,永世不得超生。可你們看,”她抬起下巴,示意那扇還在上浮的青銅門,“這門上的鏽跡,是新陳代謝的活鏽。它……本就不該出現在‘現在’這個時辰裡。”
“門未閉,魂不封。”一直沉默的秦九棺開了口,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,像磐石一樣穩住了眾人動搖的心神。
他從背後的長條布包裡,不緊不慢地取出三枚通體烏黑的黑檀釘。
釘身有成人拇指粗細,長約一尺,釘尖閃爍著金屬般的冷光,上面用古老的巫文銘刻著一個清晰的“止”字。
他左手託著三枚釘子,右手並指如劍,在釘身上緩緩劃過,低聲自語:“我得把它‘鎖’回時辰之外。”
林閻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扇門,他能感覺到,自己山根處那道淺淺的疤痕在發燙,那是巫血沸騰的徵兆。
他沒有秦九棺那種直接封印的手段,但他有自己的辦法。
他從工具箱裡抽出一根細長的山根釘,這釘子並非用來傷敵,而是他感知靈異的媒介。
他緩步上前,在趙半瘸驚恐的注視下,用山根釘的尖端,極其輕微地觸碰了一下門縫。
“嗡——”
一股無法形容的灼痛順著山根釘瞬間湧入他的大腦,巫血驟然沸騰!
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混亂而絕望的畫卷。
他“看”到了門後的世界,那不是地獄,卻比地獄更令人窒息。
無數個面目模糊、身形佝僂的“未死之人”跪在無邊無際的灰燼裡,機械地、永無止境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——將一沓沓紙錢投入身前的火盆。
火焰是灰色的,燃燒的紙錢卻映照出未來的景象:城市在崩塌,生命在凋零,時間線像被燒斷的琴絃一樣紛紛斷裂。
每一個“未死之人”焚燒紙錢的瞬間,都精確地對應著未來世界裡一個生命的終結,每一次灰燼的揚起,都疊加著一個未來的徹底崩塌。
“噗!”林閻猛地收回手,踉蹌著後退兩步,一口腥甜的血沫湧上喉頭,又被他強行嚥了回去。
他臉色煞白,額頭佈滿冷汗,大口喘著氣,對身旁的陸九娘急促地說道:“九娘,你帶陳三更,立刻往上游去!這門是靠‘願力’驅動的,源頭一定有活人,一個或者一群活人,在用自己的意念為它持續供能,去查水源的異變,找到他們!”
陸九娘沒有多問,只深深看了林閻一眼,點頭道:“明白。”隨即拉上還有些發愣的陳三更,身形如狸貓般敏捷,迅速消失在了上游的蘆葦蕩中。
林閻的目光又轉向角落裡那個抱著膝蓋、嘿嘿傻笑的老癲。
“老癲!”他厲聲喝道,“你還記不記得,當年你在那個靈異探險平臺直播的時候,彈幕裡總有那麼幾個人,反反覆覆地刷同一句話——‘子時三刻,門開一線’……那不是他媽的玩笑,是召喚!是有人在利用你的直播間,彙集看客的念頭,把它當成了啟動儀式的咒語!”
被他這麼一吼,老癲的傻笑聲戛然而止。
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清明,隨即又被更深的癲狂所取代。
他突然放聲大笑,笑得前仰後合,眼淚都流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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