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急。水,得讓它自己渾起來。魚,才容易慌。繼續盯著,一絲一毫都別放過。我倒要看看,我這千嬌百媚的夫人背後那條大魚,能在這潭死水裡,藏到幾時……”
幾日後,漢王府暖閣。
熏籠暖得人昏昏欲睡。
漢王洛燼盤腿坐在軟榻上,面前小几杯盤狼藉,一隻啃得七零八落的燒雞散發著油膩的香氣。
他明顯喝高了,臉紅得像關公,小眼睛眯縫著,舌頭都有些打結。
“……嗝!所以老子說!當年玄天門那檔子破事,鬧得…鬧得那叫一個兇!”
他抓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,酒液灑了一桌也不在意,“梁虎山!就…就廢太子身邊那兵部尚書!嘖嘖,那老小子,骨頭是真他孃的硬!老頭子…呃…陛下派去抄家的影龍衛,硬是啃不動!最後…最後還不是被圍死了,亂箭射成了刺蝟!呸!活該!站錯隊…呃…就得認栽!”
洛珩坐在他對面,安靜地剝著一碟鹽水花生。
洛燼打了個響亮的酒嗝,突然湊近了些,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,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:“不過…嘿嘿,那梁老鬼死了是活該!他…他家裡頭那個婆娘…冷…冷豔蓉!嘖嘖嘖…那才叫一個絕!那才叫…嚇死個人!”
洛珩剝花生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。
“絕?”
洛珩抬眼,語氣平淡無波。
“絕!那身段!那臉蛋!”洛燼猛地一拍大腿,唾沫星子橫飛,小眼睛裡閃著一種男人都懂的、混合著驚豔與後怕的光芒,“走起路來那屁股扭得…嘖嘖!臉蛋更是…比醉仙樓當年的頭牌還勾人!尤其那雙眼睛,看人一眼,魂兒都能給你吸走!當年帝都多少王孫公子,為了她…為了她打架打破頭的!外號…外號叫什麼來著?哦對!胭脂虎!”
他灌了口酒,咂咂嘴,臉上的醉意裡透出幾分真實的忌憚:“可…可他孃的!那就是條披著美人皮的毒蛇!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!血手…血手女魔頭!知道這外號咋來的不?梁老鬼剛死那會兒,有一家子不開眼的,仗著是陛下新提拔的,想佔梁家剩下的那點產業,還…還想打冷豔蓉的主意!結果呢?一夜之間!那家子…上到七老八十的老太爺,下到剛會爬的奶娃娃,連帶看門護院的狗!整整三十七口!全他孃的被抹了脖子!血淌得院子都漫了!手法那叫一個乾淨利落!影龍衛查了小半年,屁都沒查出來!最後…最後不了了之!都說是她乾的!除了她,誰有這本事?誰有這狠勁兒?”
洛燼說到最後,聲音都帶上了顫音,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。
他抓起酒杯想壓壓驚,手卻抖得厲害,酒灑了大半。
“老子當初為啥…為啥死活不讓你娶梁念蘭這丫頭?”他瞪著洛珩,眼神渾濁卻努力聚焦,“就是…就是怕這個!怕她背後站著這條吃人的胭脂虎!萬一…萬一那女魔頭沒死…還藏在哪個耗子洞裡…小崽子!你身邊睡著的…可就不止一個梁念蘭了!那是…那是揣著條隨時能要你命的毒蛇啊!”
洛珩一直平靜剝花生的手,終於徹底停了下來。
一顆圓潤飽滿的花生米從他指尖無聲滑落,嗒的一聲輕響,掉在光潔如鏡的紫檀木桌面上,滾了幾滾,停在漢王油膩膩的酒杯旁。
暖閣裡瞬間死寂。
熏籠裡的炭火噼啪炸開一點火星。
洛珩緩緩抬起頭,目光越過醉醺醺、滿臉後怕的漢王,投向窗外那沉沉的、彷彿能吞噬一切的夜色。
眼底深處,那兩簇幽冷的燭火,猛地竄高,燃成了兩團冰封的烈焰。
血手胭脂虎…冷豔蓉…
原來如此。
太子洛宸那條線,不過是水面上翻騰的浪花。
梁念蘭真正效忠的,是水面下那條蟄伏多年、獠牙淬毒的巨鱷——廢太子殘留的、由這女魔頭掌控的死忠勢力!
他們像影子裡的影子,耐心地潛伏,等待著一個能將這帝國攪得天翻地覆的機會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,夾雜著棋逢對手般的極致興奮,如同冰冷的電流,瞬間竄過洛珩的脊椎。
他嘴角,那絲若有若無的弧度,終於徹底拉平,抿成一條冷酷的直線。
這場局,比他預想的,更深,也更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