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這話聽著是求情分擔,實則坐實了賬目有鬼,暗示要細細核查,更是要將手伸進漢王監管的領域。
眼看漢王被架在火上烤,成了眾矢之的,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看向她,等著看她如何狼狽收場。
就在這時,一個清冷中帶著一絲沙啞的少年聲音,不高不低地響起,清晰地蓋過了殿內壓抑的呼吸聲:
“皇祖父息怒。”
眾人循聲望去,說話的正是剛剛成為焦點的洛珩。
他上前一步,站到洛燼身側稍前的位置,對著龍椅躬身行禮,姿態不卑不亢。
靖武帝餘怒未消,皺著眉看向他:“嗯?”
洛珩抬起頭,目光平靜地迎上靖武帝審視的視線,聲音清晰地迴盪在大殿:
“父王監國賬目是否有誤,孫兒不知。但孫兒知道一事:孫兒這身衣裳,料子是王府庫房壓了十年的老料子,金線銀線是前年宮裡賞的節禮,蜀繡是母妃……呃,是父王生母太妃娘娘當年的陪嫁。李忠管家翻箱倒櫃才湊齊,針線是府裡三個老嬤嬤熬了兩天兩夜趕出來的,工錢還沒結,用的還是她們自己的絲線。算下來,攏共花了……不到十兩銀子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掃過臉色微變的徐明姝和洛昭,最後落在靖武帝臉上。
“至於昭公子那身月白錦袍……看著是素雅。不過孫兒在邊關跟老皮貨商學過點眼力,那料子是新出的月影紗,寸錦寸金,沒個三五百兩怕是下不來。還有那腰間的羊脂玉佩,水頭通透,雕工精細,怕是價值千金。”
“孫兒不懂什麼監國油水,只知道王府庫房窮得叮噹響,連耗子進去都得含著眼淚出來。父王要真有本事貪墨,也不至於讓孫兒穿這金玉其外,敗絮其中的十兩銀子行頭,來赴這慶功宴,讓人指著鼻子罵囂張跋扈了。”
“哦,對了,”洛珩像是忽然想起什麼,看向臉色已經開始發白的洛昭,眼神冰冷,語氣卻帶著點恍然大悟的天真,“昭公子剛才說要替父王分擔,細細核查賬目?那敢情好!不如先從您身上這件月影紗的來歷查起?看看是東宮份例裡出的,還是哪位大人孝敬的?順便也查查您那塊玉佩?邊關將士的撫卹銀子可還欠著呢,這玉佩……夠買多少條命?”
“你……你血口噴人!”洛昭被這連珠炮似的反擊打得措手不及,尤其最後幾句直指要害,讓他又驚又怒,指著洛珩的手指都在抖。
“夠了!”靖武帝猛地喝道,臉色變幻不定。
洛珩的話,條理清晰,直指矛盾核心,尤其是那件價值不菲的月影紗和玉佩,像根刺一樣扎進了他心裡。
他深深看了一眼穿著華服卻眼神坦蕩的洛珩,又看了一眼穿著樸素卻臉色難看的洛昭,再看向一旁依舊耷拉著眼皮、彷彿事不關己的漢王,胸中的怒火竟詭異地消散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審視。
他煩躁地揮揮手:“都住口!此事……容後再議!開宴!”
一場精心策劃的針對漢王的發難,被洛珩一番連消帶打、直戳痛處的大白話硬生生攪黃了。
慶功宴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繼續進行,只是洛昭臉上的笑容,怎麼看都有些僵硬。
宴會結束,回漢王府的馬車上。
洛燼依舊懶洋洋地靠在車廂壁上,閉目養神。
車軲轆聲單調地響著。
半晌,她眼皮都沒抬,嘴角卻微微向上扯了一下,聲音帶著點剛睡醒般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:
“小崽子,牙口挺利。今晚這十兩銀子的金身,還有那扒皮抽筋的查賬法……嘖,不錯。”
洛珩坐在對面,聞言,緊繃了一晚的脊背微微放鬆,黑暗中,嘴角也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。
“總不能白吃您那隻燒雞。”他低聲道。
洛燼鼻腔裡哼出一聲短促的氣音,像是笑,又像是睏倦的哈欠。
“行。沒白撿。以後扯後腿的時候,記得提前吱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