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黑如墨。
李徽居處大堂上燈火通明,高高低低的坐著十幾個人。從京口前來的周澈,從徐州趕來的荀康趙墨林等人。以及東府軍一干高階將領,包括在攻克姑塾之後回到京城的鄭子龍等人,可謂是悉數登場。
氣氛是凝重且憤怒的,彷彿瀰漫著滿屋子的火藥,一根柴火便能點燃。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劉裕擁立司馬德宗的事情,這讓他們出離了憤怒。
李徽坐在案後微笑看著眾人,敲了敲桌子開口道:“諸位,說說吧。關於劉裕的事情,我當如何應對?”
“主公,還能怎麼應對?我建議,即刻率軍,進攻尋陽豫章,剿滅劉裕這賊子。殺他個片甲不留。”李榮不待其他人開口,站起身來揮舞著拳頭大聲叫道。
“正是,李將軍說的極是。跟那廝客氣什麼?率軍伐滅就是。”蔣勝等一干將領大聲符合了起來。
李徽擺擺手道:“伐之?理由呢?”
李榮一愣,沉聲道:“要什麼理由?這廝……這廝當年偷竊我火藥火器秘方,背叛主公……”
李徽沉聲道:“那是私人恩怨,是他品德有虧,以此為理由便可伐之?他現在攻下了尋陽,擁立陛下復位,儼然已經是匡扶大晉社稷的功臣。此刻我東府軍伐之,天下人怎麼說?師出有名否?”
李榮愣住了,面色漲得通紅,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“要什麼師出有名?主公,你就是太顧及這些了。做大事,豈能瞻前顧後?如此猶豫不定,豈非坐失良機,為人所制。”趙墨林火爆脾氣,他坐不住了,大聲道。
李徽看著他道:“墨林兄,你的心情我理解,但顯然事情不是你所說的那般簡單。師出有名乃是道德人心和內部共同認同的關鍵,更是戰鬥力。正義之師對不義之師在士氣上便碾壓對手,那可是在某種程度上比裝備戰力人數更重要的東西。否定了師出有名,我東府軍同那些爭奪地盤利益的兵馬何異?否定了作戰的正義性,我李徽和那些只知道殺戮,霸凌,掠奪他人的人何異?那些人,又何曾有好的下場。這世道,要想永久安寧,靠的絕不單單是武力,更重要的是規則的建立,道德禮儀體系的迴歸和人心的所向。殺來殺去,那是我們的要的結果麼?”
趙墨林長長的嘆了口氣,他當然不是不懂這些,他只是惱怒被劉裕搶了先機,造成了如今的局面。
“主公所言甚是。出兵也要師出有名。那劉裕搶了先機,如今他搖身一變,變成了匡扶社稷的功臣。天下人哪裡明白他是挾天子以自重,都會認為他是匡扶大晉的忠誠。此刻我東府軍攻之,確實是師出無名,令天下人背棄。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,名正言順之兵,方無往而不利。主公高瞻遠矚,深謀遠慮。將來天下太平,靠的是規則禮儀和人心等等,武力並不能解決全部問題。否則,便如秦國一般,一時強盛,還不是分崩離析?何來太平?”荀康緩緩說道。
趙墨林怒道:“德康,你說的倒輕鬆。那依你之見當如何?主公辛辛苦苦打下京城,趕走桓玄。劉裕那廝竊取天功,搖身一變倒成了匡扶社稷的功臣。難道倒要打落牙齒嚥下肚不成?”
荀康拱手道:“墨林兄稍安勿躁。劉裕以奸謀一時得逞罷了,如何長久?我主難道圖謀的是誰為匡扶之臣麼?我們圖謀的是天下,何必去計較劉裕所為?若今日主公只是為了入京執掌大晉權柄而已,則劉裕此舉自然是可惡的。可是,我們難道志在於此麼?”
苻朗哈哈大笑道:“德康兄所言極是,墨林還是太急躁了些。我主所圖乃是天下,這麼點事算個屁。”
趙墨林咂嘴點頭,臉上露出笑容來。
李徽甚為無語,什麼時候這些人當著自己的面這樣公開的談論這樣的事情了?自己可是多次嚴令他們不要亂說話。看起來,他們私下裡便是如此交流的,根本已經不加掩飾了。
“咳咳。回到正題上來。誰告訴我,我該怎麼應對呢?”李徽咳嗽打斷道。
周澈在旁沉聲道:“主公,依我之見,咱們不妨也效仿之,立新君輔佐便是。這樣可化解被動局面,不讓劉裕挾君自重。”
苻朗一拍大腿叫道:“好主意,周都督這個主意真是妙。咱們也立個皇帝便是,分庭抗禮,那劉裕又能如何?”
一群人紛紛附和。荀康皺眉道:“天無二日,國無二主。若這麼做的話,那便不免要再起兵戈了。總不能有兩個大晉。”
“那就打他孃的。咱們也有皇帝在手,這回師出有名了吧。”蔣勝大聲道,
荀康看向李徽,李徽微微搖頭道:“不可。那樣做不是師出有名,而是授人口實,製造分裂。我們沒有任何的必要要這麼做。陛下已經復辟,詔書已下,天下皆知。我們另立新皇,這和直接攻桓玄有什麼兩樣?天下人的眼睛雪亮的,會將一切歸咎於我們。”
荀康點頭道:“主公所言甚是。這件事要做,也晚了。若是攻下京城便立新君,隨後劉裕要是這麼做了,那便是他的不是了。伐之便名正言順。偏偏被他搶了先。”
“那便宰了他……”鄭子龍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。
眾人身子一抖,瞠目看著鄭子龍。李徽忙擺手道:“我是這麼想的。既然事已至此,便接受現實。我將上奏陛下,迎陛下歸於京城。其後的事情,見機行事。”
眾人聞言,沉默不語。
李徽繼續道:“劉裕很聰明,也善於抓住機會,所以,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,務必收起。諸位各司其職,各領其事。眼下最重要的是賑濟之事,各位要盡心盡力。”
眾人齊聲稱諾。
李徽大聲道:“諸位,不必黑著臉,天塌不下來。世間之事,本就多磨。諸位又何必看不開?有人想玩手段,咱們就陪他玩一玩,看他到底有多少的手段。呵呵呵,‘斜陽草樹,尋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當年,金戈鐵馬,氣吞萬里如虎。’我倒要看看,他怎麼個氣吞萬里如虎。”
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,李徽離案而去。
……
數日之後,李徽的奏摺送達豫章。劉裕親自拿著奏章呈遞給司馬德宗。
“臣聞陛下之詔,歡欣鼓舞。陛下重登大寶,天下臣民振奮,實乃大晉之幸,社稷之喜。臣攻入京城之後,便擬迎陛下回京復立社稷,今劉裕替臣為之,甚為妥當。請陛下代為想劉裕轉告道謝。劉裕危難之際行此大事,乃大晉有功之臣。我觀其忠誠勇武,智勇雙全,可堪大用,我大晉湧現劉裕這般人物,社稷中興有望。陛下必要重用之。”
“今大局初定,京城收復,桓玄賊兵已覆滅,其雖逃往西北之地,但已是喪家之犬,時日無多。待朝廷稍安,便可圖剿滅之計。臣如今於京城賑濟安撫百姓,以安民心,京城秩序,已逐漸恢復正常。然京城不可無君主坐鎮,陛下當早日回到京城,才可令大晉臣民心中安定。陛下回到建康,才可令局勢真正的穩定,讓我大晉萬千臣民心安理得,心神鎮定。請陛下同劉裕將軍商議一番,以定奪回京之日。臣李徽叩首。”
隨同這份奏摺一起送達的還有東府軍相關有功人員的名單。
司馬德宗看了這封奏摺之後,大喜過望。對一旁的劉裕道:“李徽還是有大格局的,你瞧,他誇讚你呢。要朕好好的倚重你,說你是個大忠臣呢。”
劉裕早就看了這封奏摺,他當然知道李徽是在揶揄自己。但他並不在乎這些,關鍵是自己佔得先機,李徽無能狂怒又能如何?
“蒙他謬讚,臣愧不敢當。陛下,對於李徽奏摺上所提之事,陛下怎麼想?”劉裕問道。
司馬德宗道:“他要朕回建康,朕自然求之不得。朕也想趕緊回去。不如定個日子,你護送朕回建康便是。”
劉裕皺眉不語。司馬德宗道:“怎麼?劉愛卿,有何不妥麼?”
劉裕躬身道:“陛下,倒也沒什麼不妥。陛下自當回京城,此乃天經地義之事。但是,眼下京城為東府軍所據,陛下有沒有想過,一旦回到建康……恐怕便身不由己了。”
司馬德宗一愣,吃驚的看著劉裕。
劉裕沉聲道:“陛下,臣絕非是詆譭汙衊誰。臣只是為陛下著想,不希望出現意外。今天下之人,有幾個是真正為大晉效忠的,恐難評斷。就像司馬道子,桓玄這些人,知人知面不知心,都說是為了大晉,最終卻是懷著篡奪之心,暗中行虎狼之事。陛下經歷了這一切,難道不該加以警醒麼?”
司馬德宗皺眉道:“你是說李徽他……”
劉裕搖頭道:“臣並沒有說李刺史會如此,臣只是提醒陛下三思而行。況且,這些年來,徐州李徽孤立於朝廷之外,不受朝廷所拘,此番借桓玄篡位之機突然起兵,陛下難道不覺得他似有他意麼?”
司馬德宗的腦子很亂,一時間覺得劉裕的話說的對,一時間又覺得不該質疑李徽。
“臣不得不提醒陛下,當初司馬道子弒先帝欲篡奪陛下之位,那李徽為何不出來制止?可見他對陛下並無效忠之意。還有,桓玄率軍入京,是誰給他們放開的通道?樅陽一戰,東府軍本可阻擋桓玄的兵馬入京,但他最終卻放行了。據臣所知,他似乎和桓玄有了某種默契。這算不算是某種同謀呢?”劉裕沉聲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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