荀康看向李徽,拱手道:“主公數日之前便已經預見到這樣的結果,不知主公可有對策?”
李徽大袖一揮,笑道:“能有什麼對策?他要我們退,那便退唄。大軍退回徐州,京口留兩萬兵馬駐紮便是。免得落下阻撓陛下回京的惡名,被劉裕那廝大做文章。”
苻朗道:“主公便這麼拱手將京城送給劉裕那廝?豈非便宜他了。”
李徽搖頭道:“劉裕不會來京城的,一則他的兵馬也是外軍,我東府軍不能留在京城,他的兵馬更無資格。二則,他也不敢來。他不怕我掉頭回來再攻一次京城麼?連他和他的兵馬一起剷除了麼?此人可不簡單,若他就這麼來了京城,事情倒是好辦了。江州之地,現在是他的大本營,是他的根基所在。他才不會跑來京城。我想,他會讓陛下將他手下的部分兵馬轉為中軍,之後派心腹統領駐紮京城。而他則坐鎮江州,遙控京城。這應該才是他的如意算盤。”
荀康點頭道:“主公所言有理。劉裕不會那麼做。我們離開,他率軍進京,這豈非擺明了是操控局勢,挾持陛下所作的決定。他還不敢跟我們撕破臉。況且,目前看來,京城其實並非必爭之地,反倒於他無用。他定想紮根江州,壯大兵馬。老夫甚至認為,他的目標恐在荊襄梁益之地,佔據了那裡,他的實力便比我徐州要更加的龐大了。到那時,他才能與我徐州真正抗衡。”
李徽笑著點頭。
苻朗道:“就算是如你們所言,他不會率軍來京。豈非也是要透過其手下兵馬掌控京城和陛下。我們難道坐視?”
李徽道:“自當不會坐視。他能這麼做,我們也可這麼做。那便各派兵馬,各顯神通。元達,你正好替我去一趟豫章,替我去覲見陛下,同時商議中軍重建之事。告訴陛下,我東府軍將於二月初撤軍,在此之前建立中軍,拱衛京城乃當務之急。看看劉裕怎麼說?便知端倪。”
苻朗拱手稱喏。
……
正月十七,苻朗冒著嚴寒抵達豫章,覲見司馬德宗。劉裕很是熱情,親自迎接苻朗進城,安頓了最豪華的居所。
當晚,劉裕設宴招待苻朗一行,酒席上殷勤勸酒,並熱情詢問了李徽的近況。苻朗則從一開始便對他冷淡相待。對劉裕,苻朗是鄙夷之極的。
受了冷臉的劉裕喝了幾杯酒後,嘆息道:“苻大人,我和李大人之間的事情,想必你也知道情形。這麼多年過去了,我心中著實愧疚。當年李大人收容我父子,讓我破格入東府軍中,百般照顧。在徐州,我也學到了許多東西,明白了許多道理。後來發生的事情,雖非我願,但是錯已鑄成,無法回頭。但午夜夢迴之際,我還是心懷歉疚。我無時不想和李大人見面,當面向他請罪,請他原諒我的過錯。只可惜,這些年來疲於奔命,世道顛沛,也無機會。但請苻大人代為轉告李刺史,我劉裕對他的景仰之心一直未變,也感激他對我寬容,對我父沒有問罪。若有機會,我自會報答於他。”
苻朗聽了這話,哈哈大笑道:“劉刺史真是會說話啊。在徐州發生的那些事非你所願?難不成是李刺史逼著你叛逃的不成?你身在徐州,卻勾結桓玄,竊我徐州機密,潛逃叛賣,虧你有臉說出愧疚二字。你若當真愧疚,如今李刺史就在京城,你前去請罪便是。怕是你又不敢。”
劉裕色變,皺眉道:“苻大人,你這般說話便不對了。你非我,怎可評判我的行為?我在徐州固然受李刺史照顧,但我一腔宏願,未得施展。所謂良禽擇木而棲,我自嚮往天地之外,又有何不可?”
苻朗冷笑道:“你要走便光明正大的走,誰還會攔你不成?更別說竊取機密叛逃了。我可沒見過你這般厚顏無恥的。”
劉裕勃然大怒,便要發作。但還是忍耐了下來,沉聲道:“苻大人,各人有各人的難處,有些話我自不便提及。你若問我為何叛逃徐州,我的建議是,你去問問李徽本人,他或許會給你答案。我劉裕非生來不義,但凡我有立足之地,何至於叛逃徐州?這些話,我原也不必跟你解釋。我劉裕乃大丈夫,做便做了,又待如何?我心中自對李大人有歉意和愧疚,但那不是悔意。我至今沒有絲毫後悔做出那樣的決定。至於他人的看法,我毫不在乎。今日你來是客,我以禮相待,你的言語我也不計較。我只希望你告知李大人,我記著他當年對我的好,僅此而已。”
劉裕說罷,拂袖而去。
次日上午,苻朗覲見司馬德宗。司馬德宗很是高興,聞聽京城局面穩定,百姓期盼陛下回歸的訊息,更是合不攏嘴。
苻朗奉上李徽的奏摺。奏摺上李徽表示他將很快退兵,司馬德宗讀了後難掩詫異之情。
“哦?李愛卿決定退兵了?這麼快便離開京城麼?朕不是下詔跟他說了麼?讓他不要理會那些閒言碎語。”司馬德宗道。
苻朗道:“李刺史說,陛下恩典,自不會計較。但禮制規矩,自當遵守。東府軍乃徐州外軍,自不可屯留於京城。京城之兵,必為中軍。豈能內外不分,規制不明。其實年前東府軍便準備退軍了,東府軍皆為徐州兵馬,在京城反思故土。但因為京城未安定,故而才推遲了行程。”
司馬德宗連連點頭道:“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。”
苻朗奏道:“李刺史請臣向陛下奏明,東府軍撤離之後,京城治安必須有所安排。需組建中軍兵馬,戍守京城。並需有足可信任之人領軍。不知陛下可有安排?”
司馬德宗看了一眼劉裕,劉裕道:“陛下和臣也為此事而思量,希望徵詢李刺史的想法。但不知李刺史可有什麼建議?”
司馬德宗點頭道:“對對對,朕想知道李徽是怎麼安排的。”
苻朗沉聲道:“李大人確實有些建議,但尚需陛下裁奪。李大人說,地方兵馬不宜轉為中軍,那會有安全上的問題。地方將領也不宜領軍戍守。此番中軍領軍,需是對朝廷忠心且德望受人讚譽之人。李大人有個人選,他想舉薦先太傅謝公之子謝琰為侍中,兼任中領軍。陳郡謝氏乃我大晉大族,滿門忠烈,為大晉忠心耿耿。此番討伐桓玄,謝琰於會稽起兵,擊潰桓嗣兵馬,粉碎其佔據三吳的企圖,居功至偉。此番讓他領中軍,在朝中主持事務,最為合適不過了。至於中軍兵員,謝琰手下所領數千原北府軍兵馬。北府軍已經覆滅,但這些兵馬忠於大晉,戰功累累,可為骨幹。再招募萬餘京畿青壯入軍,便可得一萬數千中軍。拱衛京城綽綽有餘了。”
苻朗說完,一旁的劉裕神色一變,旋即嘴角笑意一閃而沒。
那司馬德宗卻是驚訝出聲道:“這……劉裕……你是和李徽商議好的麼?你們的提議怎地如此相類?”
劉裕微笑搖頭道:“當然沒有。只是想法相類罷了。”
苻朗楞道:“陛下何意?”
司馬德宗呵呵笑道:“之前劉裕也提出了類似的建議。他舉薦了琅琊王氏的王謐出任中軍領軍,擔任中書令。募集一些兵馬隨朕去京城。你說,這不是巧合麼?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皆為我大晉大族,也都是忠心耿耿之族。想法和李徽說的一樣,你說,這不是巧了麼?難不成這便是英雄所見略同麼?呵呵呵。”
苻朗聽了這話,心中暗自吃驚。他本對劉裕甚為輕視,但此刻,他終於意識到李徽所說的劉裕非常人的話是什麼意思了。本來李徽的這個辦法可謂是暗度陳倉,掌控京城卻又不留任何的痕跡,任誰也找不到點來抨擊。沒想到,劉裕居然也想到了這一點,推出了個王謐來。
那王謐也是名門出身,而且根正苗紅。他可是先丞相王導的親孫子,是王導第五子王劭之子,過繼給了沒有兒子的伯父王協為子。琅琊王氏本來鼎盛的便是王導一脈,但後來以王彪之一脈為主。然而王彪之一脈,其實和王導一脈乃是從系關係。王彪之是王導的差點出了五服的從侄兒,其實血脈相差已經很遠了。
王謐的推出,可謂是精妙的一手。也同樣讓人無法拒絕。
“還真是,英雄所見略同啊。”苻朗咂嘴道。
司馬德宗大笑道:“那好,既然心有靈犀,朕相信這便是好主意。便準了奏議。傳旨,任命王謐為中書令,領中護軍。任命謝琰為侍中,領中領軍。二月中之前,各募馬步騎一萬五千人。護佑京城安寧,協同處理朝廷政務便是。”
苻朗點頭應諾,劉裕撫須點頭,表情似笑非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