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蘭芳院。
薛明珠坐在妝臺前,手中的犀角梳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著青絲。
柳鶯的舊事剛被重提,侯爺昨夜就宿在了落花塢。
這讓她心裡隱隱不安——莫非他起了疑心?
“咔”的一聲脆響,梳齒應聲而斷。
她盯著斷齒出神,腦海中飛快掠過當年經手之人的面孔。
柳鶯被髮賣時,除了貼身丫鬟青柳,還有兩個婆子跟著料理。
青柳自然可靠,可另外那兩個……
薛明珠蹙起眉頭,竟一時想不起她們的名姓。
這些年府里人事更迭,那些低等的粗使婆子,哪值得她費心記掛?
“青柳。”
斷梳輕輕落在妝臺上,發出細微的聲響。
正在薰衣裳的青柳手上動作一頓:“夫人。”
“當年處置柳鶯時,除了你,還有誰經手?”薛明珠問。
青柳放下香籠,輕聲道。
“回夫人,是趙婆子和劉婆子。趙婆子前年已經病故,劉婆子如今還在府裡的漿洗房,不過年邁多病,早就不在人前走動了。”
薛明珠揉了揉太陽穴,眼底閃過一絲銳色。
“在漿洗房?”她輕嗤一聲,“倒是會躲清閒。”
青柳垂首不語。
薛明珠沉吟片刻,忽然展顏一笑。
“說起來,這些老人兒為府裡操勞半生,如今病了,咱們蘭芳院若是不聞不問,倒顯得薄情。”
青柳會意,低聲道。
“夫人仁厚。劉婆子近日咳得厲害,怕是……”
薛明珠抬手撫了撫鬢角,語氣輕緩。
“既如此,你代我去瞧瞧。到底是老人,別叫人寒了心。”
青柳深深一福:“奴婢明白。”
漿洗房後院。
劉婆子正佝僂著腰捶洗衣物,木棒敲打在布料上的悶響在院子裡迴盪。
見到青柳的身影,她佈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容。
“青柳姑娘怎麼來了?可是有什麼要緊的衣物要清洗?”
青柳笑吟吟地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石凳上。
“夫人體恤您年邁,特意讓奴婢送碗解暑湯來。”
“哐當”一聲,捶衣棒砸在地上。
劉婆子臉色瞬間慘白,枯瘦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。
“老、老奴不熱,不勞夫人掛心……”
青柳笑意不減,指尖輕輕掀開食盒蓋子,濃郁的綠豆香氣飄散出來。
“劉媽媽,夫人賞的,您不喝……不合適吧?”
劉婆子渾身發抖,渾濁的眼裡盛滿恐懼。
兩年前,她親手將柳鶯送出府,那碗“清咽利膈湯”……也是經她的手遞的。
如今報應來了!
她顫巍巍接過碗,正要仰頭飲盡時,手腕突然一抖。
瓷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,褐色的湯汁濺在兩人裙角。
青柳眼疾手快,一把扣住劉婆子的手腕。
“劉媽媽這是做什麼?”
青柳聲音甜得像浸了蜜,指甲卻深深掐進老人枯瘦的皮肉裡。
“夫人賞的湯,可是用冰鎮過的。”
劉婆子被扣著手腕,依然“撲通”一聲跪下來,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。
“青柳姑娘行行好!老奴發誓把嘴縫上,當年的事……”
青柳彎腰湊近,突然揪住她花白的頭髮強迫她抬頭。
“當年什麼事?劉媽媽糊塗了,咱們不過是來送解暑湯的。”
青柳微微一笑,從袖中摸出一個褪色的荷包丟在地上。
半截褪色的紅繩從荷包裡滑出來,正是劉婆子年前給兒子求的平安符。
“你!”
劉婆子瞳孔驟縮,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。
“他是無辜的,從頭到尾都不知道……”
青柳變戲法似的又端出一碗湯。
“所以劉媽媽更該懂事,您乖乖喝了,小劉子明日就能領二十兩銀子,去南邊莊子上當差。”
劉婆子的嘴唇劇烈顫抖,乾枯的手指死死摳住地面。
她死死盯著那荷包,終於,像是被抽走了最後一口氣,緩緩癱軟下來。
青柳滿意地笑了,端起藥碗,俯身湊近。
“來,趁熱喝,別讓夫人久等。”
褐色的汁液從老人嘴角溢位,填滿苦笑的皺紋。
本章未完,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