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蘭話未說完,內室突然傳來一陣悶咳,起初還壓抑著,漸漸變得急促起來。
趙嬤嬤耳朵一動,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——好似有人蜷起了身子。
“姨娘當心些!”
丫鬟的驚呼伴著瓷盞落地的脆響。
香蘭顧不得禮數轉身掀簾,趙嬤嬤趁機跟入門內。
只見宋長樂正俯在床沿,單薄的後背劇烈起伏。
等咳嗽稍緩,宋長樂抬頭時,趙嬤嬤敏銳地注意到她眼尾那一抹病態的紅,連帶著額髮都被細汗黏在鬢邊。
“讓嬤嬤見笑了。”
宋長樂聲音有些發飄,卻堅持要起身。
她剛站直又晃了晃,這次打翻了針線簍,一個紅肚兜正落在趙嬤嬤腳邊。
趙嬤嬤彎腰去撿的動作刻意放的慢了幾拍,為的就是看清了每針每線——上頭繡的是麒麟送子。
“姨娘這繡工倒是萬里挑一,這如意紋繡得跟活物似的……”
宋長樂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。
“妾身閒來無事,繡些吉祥花樣,總歸是討個彩頭……府裡姐妹們都愛這樣。”
趙嬤嬤將肚兜放回針線簍子,順勢在床榻邊坐下。
她臉上堆滿關切,下一秒卻突然伸手探向宋長樂額頭,動作快得叫人防不勝防。
指尖觸到肌膚的瞬間,她分明感覺到宋長樂呼吸一緊。
“不是說害了風寒,姨娘怎麼憔悴成這樣,老奴這就去請府醫!”
宋長樂聲音陡然拔高。
“不必!”
隨即又軟下來。
“妾身,妾身只是染了風寒,已經用過藥了……”
趙嬤嬤故作慈愛的伸手拍了拍宋長樂的手背,語重心長道。
“姨娘若有難處,千萬要告訴夫人,咱們夫人最是菩薩心腸……既然姨娘身子不適,老奴就不打擾姨娘休息了。”
她笑著將食盒交給緊張兮兮守在榻邊的香蘭,臨行前又回頭。
“這燕窩趁熱吃才好,姨娘莫要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好意。”
宋長樂嘴角扯出一絲勉強的笑。
“多謝夫人體恤。”
送走趙嬤嬤後,宋長樂臉上的病容一掃而空。
“去告訴采苓,可以開始了。”
香蘭會意,疾步走出房門。
不多時,院牆外隱約傳來木桶傾倒的聲響,接著是小紅的驚呼。
“哎呀!奴婢粗手粗腳,嬤嬤饒命!”
宋長樂此時正倚在偏房的軟榻上,這扇窗正對著落花塢的偏門,雖說瞧不見迴廊全貌,卻能聽見來往僕役的動靜。
“采苓姐姐昨兒還憂心呢……”
牆外傳來小紅刻意壓低卻足夠清晰的聲音。
“宋姨娘最近食慾不振,姨娘連最愛的蓮子羹都吐了……”
宋長樂聞言秀眉輕輕一挑。
她從不愛喝蓮子羹,這丫頭倒會信手拈來。
香蘭輕手輕腳地回來,低聲道。
“辦妥了。趙嬤嬤塞給小紅一個碎銀子,這會兒正往蘭芳院趕呢。”
宋長樂微微頷首。
“小紅這丫鬟也伶俐。”
窗外暮色漸濃,幾縷殘陽愛憐地勾勒過她的側臉。
“雖不是落花塢出來的,再留心察看些時日,未必不能長久使喚。”
她凝視著天邊最後一縷霞光,眼底泛起深思。
香蘭與采苓終究是落花塢的人,待蘭芳院那邊得了確切訊息,只怕連院牆飛出只蒼蠅都要盯牢。
這深宅大院裡的訊息,向來比秋風還快——該聽見的,總會鑽進該聽的人耳朵裡。
香蘭低低應了一聲,火摺子“嚓”地亮起,點亮燈的同時也映得宋長樂眸中幽光浮動。
“香蘭,你猜……”
她忽然輕笑,指尖拈起一枚白棋,在燈下細細把玩。
“若是挖好了坑,撒好了餌......那魚兒,會不會自己往裡跳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