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地裡活堆成山,哪是說早就能早的?”餘坤軍翻了個身,聲音含糊,“咱也沒老三那野路子的本事,山裡溝溝坎坎,迷了路撞上野物咋辦?睡吧。”說完便不再吭聲。
李美花聽著丈夫漸起的鼾聲,自己卻睜著眼,心思活絡地盤算著。
餘二哥餘坤志的屋裡,同樣亮著昏黃的煤油燈,將兩口子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土牆上。兩人都沒睡意。
楊月榮率先打破沉默:
“當家的,你說老三今兒挖那黃精,到底是啥金貴東西?趕明兒我可得好好問問他。要是好找,咱們也進山去挖點。你看姑娘和兒子那衣裳,補丁摞補丁。要是能換幾個錢,今年過年,說啥也得給他倆一人扯身新布做件衣裳!”
餘坤志點點頭:“嗯,明天問問老三。要真行,咱也去試試。不過,”
他話鋒一轉,語氣認真,“月榮,咱可還沒分家呢。這錢要真掙著了,大頭得交給爹孃。爹孃待咱們幾個孩子,一碗水端平,從沒偏過心,你可別動那不該有的心思。”
楊月榮一聽,心裡又羞又惱:“我動啥心思了?我這不都是為了咱這個小家盤算嗎?早晚得分家過,現在手頭攢點活泛錢,以後日子不也寬裕點?這有啥錯?”
餘坤志無奈地嘆口氣:“老三掙的錢不也得交公中?你想太多了。不過話說回來,要是真能像老三這樣靠山吃山,確實比在工地上死力氣刨食強。孩子眼瞅著大了,用錢的地方多,蓋房更是大頭,是該尋摸點來錢的道兒。”
說完,他不再理會妻子,自顧躺下,不一會兒呼吸就均勻了。
楊月榮卻輾轉反側。孩子們穿著破舊衣裳的模樣,和他們穿上新衣時可能露出的笑臉,在她腦子裡來回翻騰。是聽丈夫的交錢公中,還是悄悄攢點私房為分家打算?各種念頭攪得她心亂如麻,久久難以入睡。
餘坤安屋裡,他凝神聽著身邊兩個孩子均勻細小的呼吸聲,確認他們睡熟了。
黑暗中,他感到妻子也還醒著,便壓低聲音,輕輕喚道:“清麗,咱家……現在攢了多少私房錢了?”
王清麗原本有些昏沉的意識,被丈夫這一問,瞬間清醒了大半。
她微微側過身,帶著幾分警惕:
“問這個做啥?這些年,年底分了公分錢,爹孃是給點零花,可那點錢……還不夠你從前拿去鎮上耍兩回的。”
餘坤安臉上頓時訕訕的,黑暗中也能感到一陣燥熱。他連忙解釋:
“我……我不是那意思。我是想著,爹孃現在緊著攢錢蓋新房,等新房子蓋好了,分家是遲早的事。心裡總得有個數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越發誠懇,
“清麗,今天在收購站,我特意跟那收購員打聽了。好些山貨、藥材,咱這邊大山裡就有。只要我勤快點,多跑幾趟,肯定能掙著錢。到時候,該交給爹孃的公中我不少一分,剩下的,都交給你收著,當咱們小家的體己。”
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,像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,輕輕拂過王清麗的心頭。
王清麗心頭一顫。
多久了?多久沒聽過丈夫這樣溫言細語地跟自己商量事兒了?一股積壓已久的委屈悄然湧上鼻尖,又被她強壓下去。
回孃家時,爹孃總勸她,說男人家懂事晚。
或許,眼前這個餘坤安,就是爹孃口中那個“晚熟”的男人,終於開始懂事了,知道要撐起這個家了?
一絲微弱的希望,像煤油燈熄滅前最後那點暖意,在她心底悄悄燃起。
她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聲音細若蚊蚋:“嗯,日子……總會好起來的。”帶著這份混雜著委屈和期盼的複雜心緒,她緩緩閉上了眼睛,疲憊的身體終於沉入了夢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