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咯吱——嘎……”
刺耳的摩擦聲再次撕裂雨夜的寂靜，客棧那扇朽壞不堪的木門被粗暴地推開。溼冷的腥風裹挾著雨絲灌入，吹得堂內僅有的幾盞豆油燈火苗瘋狂搖曳，在牆壁上投下扭曲舞動的巨大鬼影。
三道人影魚貫而入。皆是青布長衫，為首一人手持描金摺扇，其餘兩人腰間懸著狹長的雁翎刀。引人注目的是，三人竟都生著一雙狹長上挑，瞳仁細窄的狐狸眼，此刻正笑眯眯地掃視著昏暗的店內，那笑容在明明滅滅的燈火下，透著一股非人的邪氣。
他們的目光自然也落在了袁念桌上那枚黑沉沉的欽天監腰牌上，卻無半分尋常人的驚懼，反而不約而同地撇了撇嘴，發出一聲輕蔑的“嘖”，彷彿看到了什麼晦氣東西。
三人徑直走向最角落一張佈滿油垢的方桌坐下，為首持扇者“啪”地一聲甩開扇子，聲音帶著一種刻意拔高的尖利：“小二！好酒！好肉！快些上來！”說罷，隨手掏出一沓厚厚的銀票，“嘩啦”一聲在油膩的桌面上攤開，嶄新得刺眼。
砰——！
客棧大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，狂烈的風雨洶湧而入，瞬間撲滅了兩盞油燈！堂內光線驟暗，僅餘的光源瘋狂跳動，將人影拉得如同幢幢鬼魅。
門口矗立著一個高大魁梧，身披破爛蓑衣的身影，肩上扛著幾隻猶在滴血的野物。濃重的血腥味和野獸的羶臊氣瞬間蓋過了堂內的飯菜香。
“死鬼！怎麼沒死在外面！”老闆娘看清來人，柳眉倒豎，叉腰嬌叱，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鬆懈，“老孃忙得腳打後腦勺！快去後院打兩罈子‘桃花醉’來！”
蓑衣大漢便是老闆，悶聲不響地將溼漉漉的蓑衣掛上土牆的木釘。他轉過身，溼漉漉的頭髮貼在額前，露出一張黝黑木訥、毫無表情的方臉。然而，當他的目光掃過店內，最終卻如同生了根一般，死死釘在了正與小二玩耍的女童身上。
目光渾濁冰冷，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，彷彿在審視一件稀世獵物。
小女孩瞬間僵住，臉上那點懵懂的笑意凍結，小嘴微張，喉嚨裡發出無聲的恐懼。她猛地低下頭，手腳並用地爬下凳子，飛快地撲回袁念懷裡，將小臉深深埋進他的衣襟，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。
袁念無聲地嘆了口氣，抬眼望向門外。山雨非但未歇，反而越發滂沱，漆黑的雨幕連線天地，如同天河倒灌，將整座客棧徹底隔絕在塵世之外。
“一間房。”袁念抱起懷中瑟瑟發抖的女娃，聲音冷硬如鐵。
“得嘞！客官樓上請！面好了小的給您端上去！”小二在後廚扯著嗓子應和，聲音淹沒在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裡。
那個老闆，不正常。
袁念抱著女童踏上吱呀作響的木樓梯，念頭無比清晰。
哪裡不正常，袁念也說不上來，乍一看去也有活人氣息，不是修士，不是法屍，沒有厲鬼附身。但就是不正常。
他的瞳仁，是青色的，而且太細了。
將女娃安置在散發著黴味的床上，仔細鎖死那扇薄得像紙板的房門。袁念並未停留，他如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，悄無聲息地推開糊著破紙的窗戶，翻身而出，足尖輕點溼滑的瓦片，一路潛行至散發著馬糞和草料腐敗氣息的馬廄棚頂。從這個角度，恰好能透過廚房那扇糊著油汙的破窗，窺見裡面的動靜。
冰冷的雨水順著他額角滑落，他也渾然不覺。目光如鷹隼，死死盯住廚房內小二忙碌的身影，看著他切肉、生火、下面，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做好的飯菜端出。直到確認那碗素面、薑湯和一碟醬牛肉裡，除了鹽巴和劣質醬油，並無任何“多餘”的佐料。
回到房內，女童已在溼冷的被褥中沉沉睡去，呼吸微弱。袁念毫無食慾，匆匆扒拉了幾口面，便將碗筷推到一邊。他吹滅了桌上那盞搖曳欲熄的油燈，翻身躍上落滿灰塵的房梁，背靠冰冷的木柱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儺戲面具。雨水沖刷下，大部分汙泥已去，但幾道深刻的劃痕卻留了下來，像是被泥中蘊含的尖銳碎石所傷，在昏暗的光線下，那劃痕的走向竟隱隱透出幾分符籙的意味。
啪嗒…
一聲清晰無比的粘稠液體滴落聲，濺在糊著窗紙的門板上。
“來了。”袁念心頭一凜，周身氣息瞬間收斂至無，耳朵捕捉著樓下傳來的異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