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巖還禮，卻在抬頭時微微一怔。這女子的眼神太過特別——清澈如泉卻又深不見底，帶著探究的銳利和審視的冷靜，與這個時代閨秀們或羞怯或高傲的眼神截然不同。
“李小姐遠道而來，蓬蓽生輝。“程巖客氣道，目光卻不自覺地被她腰間的香囊吸引。那香囊上繡著奇特的紋樣，像是某種...化學儀器的簡圖？
女子注意到他的視線，眼中閃過一絲警覺，隨即展顏一笑：“程公子的白糖，在長安可是稀罕物。連家父都讚不絕口。“
“不過是些小把戲。“程巖謙虛道，卻敏銳地發現她說話時不經意流露出的現代用語習慣——“稀罕物“這個詞在唐代並不常見，更像是現代人的口頭禪。
正當兩人暗中打量對方時，程寧突然指著糖灶喊道：“要溢位來了！“
程巖轉身要去處理，卻見那女子已經利落地抄起長柄勺，動作嫻熟地攪動糖漿。她左手輕抬鍋蓋，右手執勺，以四十五度角插入糖漿，順時針勻速攪拌三圈，再逆時針兩圈——這正是現代製糖工藝中控制結晶的標準手法！
“李小姐也懂熬糖？“程巖試探著問，心跳不自覺地加速。
女子微微一怔，隨即掩飾道：“家中也有糖坊，略知一二。“她的聲音平靜，但程巖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發顫。
程巖不動聲色地點點頭，心中卻已起了疑。這解釋太過牽強——哪家閨秀會親自熬糖？更何況她那攪動的角度和力度，分明是經過專業訓練的。在這個沒有溫度計的時代，能如此精準地控制糖漿狀態，除非...
“程公子，“女子突然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，“這是我家長安的桂花露，不知可否與白糖相配？“
程巖接過瓷瓶，開啟聞了聞，心頭猛地一跳——這哪裡是什麼桂花露，分明是簡易的香草精提取物！他熟悉這個氣味，這是用乙醇萃取桂花精油後稀釋的產物。在這個時代，根本不可能有人掌握這種萃取技術！
他強自鎮定，假裝不經意地問道：“這香氣獨特，不知是如何製成的？“
女子眼中閃過一絲慌亂，但很快恢復平靜：“祖傳秘方，不便外傳。“她的聲音輕柔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。
兩人目光相接，空氣中彷彿有無形的火花迸濺。都在試探，都在掩飾，卻又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尋常的光芒。院中的蒸汽在兩人之間繚繞，將這一刻的微妙氣氛烘托得更加神秘。
隴州驛館的天字號房內，李明月反鎖房門，取出筆墨快速記錄著今日所見。她的筆尖在宣紙上飛舞，勾勒出程宅那個奇怪裝置的草圖——那轉輪的結構，與現代離心機何其相似！
“轉速、分離原理、糖碗角度...“她喃喃自語，在草圖旁邊標註著各種引數。畫到一半，她突然停下筆，咬著筆桿陷入沉思：“莫非真是...“
但隨即她又搖搖頭，否定了這個荒謬的想法。穿越這種事，怎麼可能有第二個人？一定是自己想多了。也許那個程巖只是碰巧發明了類似的裝置，畢竟科學原理是相通的...
她走到窗前，推開雕花木窗。隴州的初雪又開始飄落，紛紛揚揚的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。李明月望著這美麗的雪景，思緒卻飄回了程宅後院——程巖除錯裝置時專注的側臉，他說話時偶爾流露出的現代用語習慣，還有他看到香囊時那一瞬間的震驚表情...
“不管你是誰，“她輕聲道，撥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霜，“我都要弄個明白。“
與此同時，程宅書房內，程巖也在燈下沉思。油燈的光芒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，顯得格外高大。他面前攤開一張白紙，上面精確地繪製著那個“李小姐“香囊上的圖案——毫無疑問，那是蒸餾裝置的簡圖，而且畫法相當專業。
“難道...“程巖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，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。他取出一塊今天新制的冰糖，對著燈光觀察——晶體完美無瑕，就像那個神秘女子一樣，晶瑩剔透卻又深不可測。
窗外，雪越下越大，潔白的雪花覆蓋了整個隴州城，也覆蓋了兩顆同樣充滿疑問的心。這一夜的雪，註定不會平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