鹽場東側的曬鹽池泛著粼粼波光，程巖彎腰捻起一把新曬的鹽粒，指腹搓開結晶，眉頭微蹙：“雜質還是多了些，比不上未來那種精鹽。“
“已經比上個月好多了，比現在這個時代的鹽，已經是最好的。“李明月翻著賬冊走過來，青布鞋踩在鹽堆上發出細碎的聲響，“第三批材料明天就能到貨，那個時候過濾出來的效果應該會更好。“
程巖剛要說話，瞭望塔上突然響起急促的梆子聲。“咚！咚！咚！“兩人同時抬頭，只見官道盡頭揚起一片煙塵，十餘騎正朝鹽場疾馳而來。當先那匹青驄馬上，挺拔的身影熟悉得令人心頭一跳。
“是王方！“李明月合上賬冊，眼角漾起笑意，“他們從長安回來了。“
程巖拍了拍手上的鹽粒，大步朝場門走去。這麼多天的——自從王方帶著密賬前往長安，他每天清晨都會在瞭望塔上望一眼官道。現在那匹熟悉的戰馬越來越近，馬背上除了王方，旁邊棗紅馬上那個揮舞馬鞭的壯實身影更是讓他心頭一鬆——劉大壯的傷看來已經痊癒了。
鹽場大門轟然洞開。程巖穿過忙碌的曬鹽場，蒸騰的水汽沾溼了他的衣襬。王方和劉大壯已經翻身下馬，劉大壯的右肩比左肩略低半寸——那是上個月護著自己突圍時被流箭射穿的舊傷，此刻卻見他生龍活虎地拍打馬臀，左胳膊上的肌肉隔著粗布短打鼓囊囊的，顯然傷已大好。王方身後停著一輛灰撲撲的馬車，車簾用靛青帶子緊緊束著，縫隙裡隱約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香粉味，混著馬汗與塵土氣，顯得格外突兀。
“少爺！“劉大壯咧著嘴撲上來，結結實實給了一拳，“少爺你看看，你看我胳膊全好了，郎中說再吊半個月沙袋，能跟從前一樣使百斤鐵槊！“
程巖正要回應，那輛馬車的車簾突然掀起一角，一隻繡著蘭草的錦緞鞋尖悄悄探了出來。
程巖的瞳孔驟然收縮。
“寧......寧兒？你怎麼在這裡？“
鵝黃色的裙裾像蝴蝶翅膀般掠過車轅。程寧跳下馬車時髮髻散了幾縷，臉上還沾著道可疑的麵粉。她懷裡緊緊抱著個藍布包袱，眼睛亮得像盛滿了星星。
“哥！“她脆生生地喊道，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來。
程巖僵在原地。幾個月前他親手把妹妹託付給長安的老管家，現在這小祖宗居然跑這裡來的......
“你怎麼——“他的聲音陡然拔高。
程寧已經蹦到他面前，獻寶似的舉起包袱：“我把崔家賬房裡的秘密都抄來啦！“她得意地晃晃腦袋，“王大哥說這些可重要了——哎喲！“
程巖一把揪住了她的耳朵。
“程！寧！“他咬牙切齒地吼出妹妹的大名，“這是邊關！不是讓你胡鬧的地方！誰讓你——“
“疼疼疼！“程寧踮著腳直跳，手裡的包袱卻攥得死緊，“是陛下準了的！皇后娘娘還讓我帶了杏仁酥給你！“
“程寧趕緊從袖中掏出一封信，“你看，皇后娘娘還讓我帶了點心給你！“
程巖接過信，掃了一眼，確實是李世民的筆跡，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：
“令妹頑劣，朕管不住，你自己看著辦。“
程巖：“……“
程巖的手頓住了。他緩緩轉頭看向王方，後者默默地點了點頭。
李明月適時地輕咳一聲：“程巖，先讓寧兒進去吧？“
程巖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手。程寧立刻兔子似的竄到李明月身後，只露出半個腦袋：“明月姐姐救我，果然還是明月姐姐好，不像我哥這麼，總是兇我！“
周圍的鹽工們早已停下活計，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。老趙頭手裡的木鍁“咣噹“掉在地上，濺起的滷水打溼了褲腿都渾然不覺——他們平日裡殺伐決斷的鹽鐵使大人，此刻臉上竟露出這般鮮活的表情。
“都給我幹活去，在這裡看什麼！“程巖一聲厲喝，人群頓時作鳥獸散。他揉了揉眉心，轉向王方：“陛下有何旨意？“
王方剛要開口，程寧卻從包袱裡摸出個油紙包：“哥你先嚐嘗這個，皇后娘娘小廚房新做的......“
“程寧！“
“在！“程寧立刻站得筆直，然後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抽出一卷黃絹，“陛下口諭，程巖接旨。“
程巖站在那裡，聽到妹妹突然變得莊重的嗓音：
“鹽井所產之鹽，仍由爾監理。今增設鹽鐵轉運使一職，著爾兼任。賜空白敕令十道，許爾臨機專斷之權。“
絹帛遞到眼前時，程巖注意到妹妹的手指上沾著墨跡，顯然是路上還在抄寫什麼。他接過聖旨，輕聲道：“一路可還順利？“
程寧立刻恢復了活潑模樣：“可好玩啦！我跟你說，我在路上遇到個賣糖人的老爺爺，我讓他照著王大哥的樣子吹了一個，就是一點不好看......“
王方一旁無奈地搖搖頭，從馬鞍袋裡取出個沉甸甸的木匣：“大人，這是陛下讓轉交的。“
程巖接過木匣，指尖觸到冰涼的鎏金鎖釦。不用開啟他也知道里面是什麼——能先斬後奏的空白敕令，李世民這是把半壁江山的鹽鐵命脈都交到了他手上。
“進去說。“程巖攬過程寧的肩膀，這才發現妹妹長高了不少，發頂已經能碰到他的下巴。
議事堂的門剛關上，程寧就癱在了胡床上：“可算到啦！那馬車顛得我骨頭都要散架了......“她突然想起什麼，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，“哥，我在崔家賬房發現個秘密！“
程巖正在檢視王方帶回的密件，頭也不抬道：“你怎麼溜進崔家賬房了？“
“就......就是翻了個牆......“程寧吐吐舌頭，從包袱底層摸出本小冊子，“你看這個。“
冊子翻開，密密麻麻全是數字。程巖掃了兩眼，突然坐直了身子：“這是......“
“崔家和突厥的鹽鐵交易記錄！“程寧得意地晃著腦袋，“我趁賬房先生打瞌睡時抄的。“
李明月倒吸一口冷氣：“寧兒，這太危險了！“
“沒事兒，“程寧滿不在乎地擺擺手，“王大哥派了人在照顧我呢，有事我會跑！“
程巖的指節在案上敲了敲，突然問道：“崔家可有人發現賬本被動過？“
“這個應該沒有。“程寧歪著頭想了想，“我都是照著原樣放回去的，就是......“她聲音突然變小，“就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瓶墨水......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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