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程寧！“程巖生氣地喊到。
“我擦乾淨了！真的！“程寧急忙辯解，“就是用掉了賬房先生半壺酒......“
王方忍不住笑出聲。程巖扶額嘆氣，正要訓斥，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劉大壯隔著門板低聲道：“大人，礦場那邊......“
程巖起身時，發現程寧已經歪在胡床上睡著了，睫毛在臉頰上投下兩片陰影，手裡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杏仁酥。
“讓她睡吧。“他輕聲道，吹熄了案頭的燈燭。
夜幕，只剩下議事堂的窗紙上還映著昏黃的光。程巖盯著案上攤開的小冊子，手指在“突厥“二字上來回摩挲，指腹下的墨跡幾乎要被磨掉。
“這數字不對。“他忽然開口，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。
李明月放下正在整理的文書，湊過來看：“哪裡不對？“
程巖的指尖點在一行數字上：“崔氏每月私售給突厥的精鐵是兩百石，但突厥可汗親衛的裝備更新速度，至少需要三百石。“他抬起眼，“剩下的一百石，從哪來的？“
窗外傳來打更的梆子聲，遠遠的，像是隔了一層紗。王方抱著刀靠在門邊，突然插話：“會不會是其他世家的貨？“
“不可能。“程巖搖頭，“五姓七望雖然同氣連枝，但軍械生意，崔氏絕不會讓外人分一杯羹。“
角落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。程寧揉著眼睛從屏風後鑽出來，髮髻睡得歪歪斜斜：“哥，你們怎麼還不睡......“她突然瞥見案上的賬本，頓時來了精神，“咦，這個我好像見過！“
幾人同時轉頭盯著程寧。程寧趿拉著鞋子跑過來，指著賬本邊緣一個小小的墨點：“崔家賬房裡的每本賬都有這個記號，我偷看的時候，有個管事說這是'老窖'的貨。“
“老窖？“程巖眉頭一皺。
程寧點點頭，睡意全無：“那人說'老窖的貨要走暗渠'，我還以為是酒呢......“
程巖與王方交換了一個眼神。李明月迅速翻出一張鹽場周邊的地圖，手指沿著黃河支流一路向下：“鹽場往西三十里，確實有個廢棄的官窖，前朝用來儲冰的。“
“那裡離崔家的鐵礦有多遠？“程巖問。
“不到十里。“王方的聲音沉了下來，“而且靠近清水河，可以直接裝船運往邊境。“
程巖的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，突然轉向程寧：“你在賬房還看到什麼特別的東西？“
程寧咬著嘴唇想了想：“有個穿綠袍的先生，總拿著把鐵算盤，算珠是黑色的......“她突然瞪大眼睛，“對了！他腰間掛著塊奇怪的木牌，上面畫著個......“她蘸了茶水在桌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圖案。
程巖的瞳孔驟然收縮——那是個簡化了的狼頭紋，突厥貴族的標記。
議事堂內一時寂靜無聲。油燈的燈芯“啪“地爆了個燈花，映得每個人臉上明暗不定。程寧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，後知後覺地抱緊了胳膊：“我是不是......發現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了？“
“去睡吧。“程巖揉了揉妹妹的頭髮，聲音柔和下來，“明天帶你去嘗新出的鹽漬梅子。“
等程寧不情不願地回到內室，程巖立刻壓低聲音：“那個官窖必須查。“
“太危險。“王方搖頭，“崔家肯定有重兵把守。“
李明月忽然輕聲道：“未必。“她指著地圖上一處山坳，“從這裡翻過去，可以避開哨卡直接看到窖口。“
程巖盯著那條蜿蜒的山路看了許久，突然道：“明天我去。“
“不行！“王方和李明月異口同聲。
“你是鹽鐵使，多少人盯著你。“王方按住程巖的肩膀，“我去。“
李明月咬了咬唇：“還是我......“
“都不合適。“程巖打斷他們，“王方要坐鎮鹽場，明月你目標太大。“他眼中閃過一絲決斷，“我帶劉大壯去，扮成販鹽的商隊。“
正爭執間，內室的門簾突然掀起。程寧抱著枕頭站在那裡，眼睛亮得驚人：“哥，你們要去哪？我可以去呀！“
“胡鬧！“程巖臉色驟變。
程寧道“程巖！你別總把我當小孩子！我都十五了”
“在我眼裡，你永遠是小孩子。“程巖輕聲道，將枕頭放回胡床，“睡吧，明天帶你去看新曬的雪花鹽，像雪一樣白。
“我真沒胡鬧！“程寧氣鼓鼓地跺腳，“她得意地晃晃腦袋，“我在長安經常女扮男裝，連國子監的門房都認不出來！“
程巖剛要呵斥，李明月卻若有所思：“寧兒的身形確實......“
“明月！“程巖難以置信地看向她。
“我不是說讓寧兒冒險。“李明月輕聲道，“但如果是遠遠跟著，確認位置......“
王方突然插話：“可以讓劉大壯帶人在外圍接應。“
幾人的目光都落在程巖身上。油燈的光影在他臉上跳動，將緊鎖的眉頭映得格外深刻。許久，他深吸一口氣：“只確認位置，不許靠近。劉大壯帶二十精兵接應，發現任何異常立刻撤回。“
程寧歡呼一聲，被程巖一個眼神瞪得縮了縮脖子，小聲嘟囔：“知道啦，保證聽話......“
窗外的梆子聲又響了起來，已是三更時分。程巖推開窗戶，夜風裹挾著黃河的水汽撲面而來。遠處山巒的輪廓在月光下如同蟄伏的巨獸，而那處可疑的官窖，就藏在其中最深處的陰影裡。
“天亮就出發。“他輕聲道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鎏金牌。牌上“如朕親臨“四個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，沉甸甸的，像是壓著整個大唐北疆的安危。
程寧不知何時又蹭了過來，小手悄悄握住哥哥的衣袖：“哥，你放心，我機靈著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