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嘉公主李明月款款而入。她今日身著正紫色朝服，金線繡成的鳳鳥在衣袂間若隱若現。頭戴九樹花釵，每走一步，釵上的明珠便輕輕碰撞，發出清越的聲響。她身後跟著兩名女官，手捧鎏金漆盤，盤中放著幾卷竹簡。
殿中眾人紛紛行禮，連魏徵都恭敬地退後一步，讓出主道。程巖注意到，李明月今日的妝容格外莊重，眉間貼著金箔花鈿，更顯得不怒自威。
“姑姑怎麼來了？“太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，聲音卻透著幾分慌亂。他下意識地將那份奏摺往袖中藏了藏，卻不小心碰翻了案几上的酒壺，紫紅色的液體頓時在波斯地毯上蔓延開來。
李明月目光掃過程巖，最後落在太子身上。她的眼神平靜如水，卻讓太子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。
“本宮聽聞魏公在此議事，特來聽聽。“她緩步走到太子身側，自然而然地接過那份奏摺，指尖在“杜荷“二字上輕輕一點，“這不是承乾你最寵信的那個伴讀嗎？“
太子的臉色由紅轉白：“這...這一定是有人構陷！杜荷跟隨本宮多年，怎會...“
“構陷？“李明月輕笑一聲，那笑聲卻冷得像冰。她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，舉到太子眼前，“那這個呢？這是在杜荷府上搜到的，背面刻著突厥可汗的徽記。“
程岩心頭一震——那玉佩的形制，與他和李明月在荒廟中找到的如出一轍。玉佩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青光，背面的狼頭徽記猙獰可怖。
太子看到玉佩後，整個人如遭雷擊，踉蹌後退兩步，險些撞翻身後的屏風。他的嘴唇顫抖著，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。
“此事關係重大。“李明月的聲音突然轉冷，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殿中每一個人，“本宮已稟明陛下。魏公，將涉案人員全部收押，嚴加審訊！“
李明月轉向程巖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。程巖會意，悄悄退到殿柱旁，觀察著每個人的反應。他注意到，角落裡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監正偷偷往殿後溜去，手中似乎攥著什麼物件。
正午的陽光穿過雲層，在積雪覆蓋的宮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程巖站在東宮外的漢白玉臺階上，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，試圖驅散身上沾染的龍涎香和葡萄酒混合的濁氣。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半塊玉佩，那冰涼的觸感讓他保持清醒。
“程大人臉色不太好。“
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。程巖轉身，看見李明月不知何時已站在臺階下方。她已換下朝服，改著一襲月白色常服，外罩銀狐輕裘，髮間只簪了一支白玉蘭花步搖。陽光照在她身上，在雪地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。
“殿下。“程巖快步下階行禮，卻在低頭時瞥見李明月袖口沾染的一點墨跡——那形狀像極了突厥文字中的一個符號。
李明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，不動聲色地將袖口挽起：“太子自幼被寵壞了。“她輕嘆一聲，目光投向遠處的太極殿，“自從七年前那場馬球事故後，他的腿傷就一直未愈，性情也越發乖張。“
程巖想起太子殿中那些奢靡的陳設和詭異的胡姬，不禁皺眉：“今日殿中所見...“
“噓——“李明月突然豎起一根手指，目光轉向宮牆拐角處。
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貼著牆根快速移動。那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太監，穿著普通的灰藍色宦官服，卻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。他懷中似乎揣著什麼物件，衣襟被撐得微微鼓起。
“看那個小太監。“李明月的聲音壓得極低，“三天前才調入東宮，卻已經能在太子寢殿當值。“
程巖眯起眼睛。那小太監雖然弓著背，步伐卻異常輕快，顯然練過些功夫。更可疑的是，他腰間掛著的普通木牌下，隱約露出一角五彩絲絛——那是突厥人常用的裝飾。
就在小太監轉過拐角時，一塊雪團突然從牆頭落下，正砸在他腳邊。小太監受驚跳起，懷中的物件“啪“地掉在雪地上——竟是一把精緻的匕首，刀鞘上刻著猙獰的狼頭紋飾。
“果然如此。“李明月冷笑一聲，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，輕輕一彈。
銅錢劃過一道弧線，精準地落在小太監腳邊。小太監如驚弓之鳥般猛地回頭，慌亂中又踩到自己的衣襬，整個人撲倒在雪地裡。匕首和幾封密信從懷中散落出來，其中一封信的火漆已經破裂，露出裡面突厥文字的隻言片語。
程巖快步上前，在小太監倉皇逃竄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。那手腕細得驚人，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老繭——這是長期使用彎刀留下的痕跡。
“你不是太監。“程巖盯著小太監耳後那道幾乎不可見的疤痕——那是突厥人成年禮時留下的標記，“你是突厥人。“
小太監的眼中閃過一絲兇光，突然從靴筒中抽出另一把短刀。程巖側身閃避，卻見一道銀光閃過——李明月的步搖不知何時已抵在小太監喉間。
“說，“她的聲音輕柔卻冰冷，“誰安排你進宮的？“
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，驚起一群棲息在宮牆上的寒鴉。黑壓壓的鳥群掠過天空，在雪地上投下轉瞬即逝的陰影。小太監趁機猛地掙脫，卻在轉身時從懷中掉出一塊玉佩。
程巖彎腰拾起。玉質溫潤，正面刻著“承乾“二字，背面卻是一個模糊的“隱“字——與他們之前找到的那塊如出一轍。
“戌時，老地方見。“李明月突然收起步搖，銀狐輕裘在風中揚起一道優雅的弧線，“有人來了。“
戌時的鐘聲剛剛敲響第七下，程巖便悄然來到大明宮西側的聽雨閣。這座偏殿年久失修，簷角的銅鈴在朔風中發出細碎而哀慼的聲響，像是為某個逝去的魂靈低吟。他推開斑駁的梨木門扉，年久失修的鉸鏈發出“吱呀“一聲輕響，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刺耳。
閣內，李明月早已等候多時。她身著一襲墨色夜行衣，唯有腰間一條銀絲絛帶在昏暗中泛著微光。青銅燈盞在她身側投下搖曳的光影，將她精緻的側臉勾勒得半明半暗。聽見門響，她並未回頭，只是將一冊竹簡推向案几另一端。
“查清楚了。“程巖輕拂衣袍上的寒霜，從懷中取出一卷用青繩繫著的文書，“那小太監登記在冊的名字叫小順子，年十六，三個月前由內侍省高公公親自引薦入宮。“
李明月接過竹簡，指尖在“高延福“三個硃砂小字上輕輕摩挲。程巖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，卻染著淡淡的鳳仙花汁——這是宮中貴女們近來流行的式樣。
“他是誰的人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