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明月的動作突然凝滯。程巖敏銳地注意到她指尖微微一顫，方才還含著笑意的杏眼瞬間冷了下來。
“程大人聽說過？“她的聲音依舊輕柔，卻像是冰層下的暗流。
程巖這才驚覺失言，茶盞停在唇邊：“只是...聽同僚偶然提起過。“他努力回憶著，“說是平康坊第一才女，琴藝超群...“
“哦？“李明月直起身，寬袖一拂，帶起一陣香風，“不知是哪位同僚，對煙花之地的才女如此瞭解？“
她的語氣輕飄飄的，卻讓程巖後頸一涼。窗外恰好一陣晨風吹過，將案几上的宣紙掀起一角，發出“沙沙“的輕響。
程巖喉結滾動了一下：“是前幾日與兵部幾位大人議事時，偶然聽聞...“
“兵部？“李明月突然從袖中抽出一卷絹布名冊，輕輕拍在案几上。程巖注意到她的指甲在名冊上留下幾道淺淺的劃痕，“這是上月兵部官員出入平康坊的記錄，程大人要不要看看是'哪位大人'如此雅興？“
程巖低頭看去，名冊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記錄著官員姓名、官職，甚至詳細到幾時入、幾時出。有幾處還用硃砂做了特殊標記，其中“醉仙樓“三字被圈了又圈。
“殿下連這個都...“程巖的聲音戛然而止，因為他看到名冊邊緣處還記著幾個熟悉的名字——都是與他交好的同僚。
李明月別過臉去，晨光勾勒出她精緻的側臉輪廓。程巖注意到她的耳尖泛起一層薄紅，像是初春的桃花。
“本宮只是例行查閱。“她的聲音忽然低了幾分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，“誰曾想兵部幾位大人如此...風雅。“
程巖望著李明月微微泛紅的耳尖，心頭突然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。他放下茶盞，青瓷與檀木案几相觸，發出“叮“的一聲輕響。指尖還殘留著茶水的溫熱，他鬼使神差地伸手，輕輕握住了李明月的手腕。
“殿下莫非是在......吃味？“
“胡說什麼！“
李明月猛地抽手，寬袖帶翻了案几上的茶盞。茶水在名冊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，墨字暈染開來。她的臉頰騰起一片紅暈，從耳根一直蔓延到頸側，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明豔。
程巖低笑出聲，笑聲在胸腔裡震動。他看見李明月纖長的睫毛快速顫動，像受驚的蝶翼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腰間絲絛，將那根月白色的帶子繞了一圈又一圈。
“殿下放心。“程巖忽然傾身向前，聲音壓得極低，帶著幾分沙啞，“程某心中，從無他人。“
書房的空氣似乎凝固了。窗外那隻畫眉鳥不知何時停止了鳴叫，只有風吹過梅枝的沙沙聲。李明月猛地抬頭，杏眼中閃過一絲慌亂，隨即又強自鎮定下來。晨光透過窗欞，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，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。
“誰...誰管你心裡有誰......“她的聲音越來越小，最後一個字幾乎含在唇齒間。
程巖忽然站起身，案几上的地圖被帶起一角。他向前一步，兩人的距離驟然縮短。李明月不自覺地後退，後背抵上了書架。程巖伸手撐在她耳側的書架上，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：
“是一個總愛查我行蹤的姑娘。“
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，李明月渾身一顫。她聞到了程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，混合著墨汁的清苦。這個距離，她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未刮淨的胡茬，和衣領處微微凸起的鎖骨。
“放肆......“
李明月的斥責毫無氣勢，尾音甚至帶著一絲顫抖。她的手指緊緊攥住身後的書架邊緣，指節發白。程巖低笑，呼吸掃過她耳際的碎髮。他故意又湊近了些，幾乎貼上她的耳垂：
“殿下不是要查我的行蹤嗎？不如......“
話音未落，書房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。李明月如夢初醒，猛地推開程巖。她的髮簪不知何時鬆動了，幾縷青絲垂落額前，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晃動。
“程巖！你......“她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襟，卻摸到了自己發燙的臉頰，頓時羞惱交加，“本宮是來議正事的！“
程巖後退一步，眼中笑意未減。他故意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袖，看著李明月慌亂的樣子：“是，殿下教訓的是。“他指了指地圖，“不過要查柳宅，確實繞不開醉仙樓。“
李明月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。她抿著唇，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：“程大人準備如何'繞不開'？“
“自然是公事公辦。“程巖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，“不過若是殿下不放心......“
“本宮有什麼不放心的？“李明月揚起下巴，強作鎮定。但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本被茶水浸溼的名冊，指尖在袖中微微發抖。
程巖忽然伸手，輕輕拂去她肩頭不知何時落下的一片梅瓣。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。花瓣飄落在地，程巖看著李明月微微睜大的眼睛，輕聲道：
“殿下若真不放心，不如與我同去？“
李明月的睫毛快速顫動了幾下。她別過臉去，晨光勾勒出她精緻的側臉輪廓：“誰要與你同去那種地方......“
下午，日影西斜，未時三刻的陽光已褪去了正午的灼熱，化作一片溫柔的金黃，鋪灑在永嘉公主府的青石小徑上。程巖踏著斑駁的光影而來，腰間魚符隨著步伐輕輕晃動，在素色袍服上投下一小片晃動的陰影。
府門前的石獅旁，兩個小黃門正倚著朱漆柱子打盹。聽見腳步聲，其中一人慌忙睜眼，見是程巖，立刻整了整歪斜的幞頭：“程大人安好，殿下正在後園...“
話音未落，一陣清越的笑聲穿透重重院落傳來。那笑聲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朝氣，卻又莫名透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，在午後靜謐的庭院中格外醒耳。
程巖腳步微頓——這聲音聽著竟有幾分耳熟。
“可是魏王殿下在府上？“他壓低聲音問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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