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時初刻,東方的天際線剛泛起蟹殼青色,程巖已踏著晨露來到藏書閣前。這座新建的三層樓閣通體採用“鐵骨石衣“構造——內部是精鋼打造的骨架,外層包裹著邙山特產的青灰巖板。閣門高九尺六寸,選用終南山百年鐵梨木整料雕成,重達三百斤的門扇卻能在指尖輕推下無聲滑開。程巖的手掌剛觸及門面,就感受到木料中嵌著的七道青銅暗軌正在微微震動,那是閣內印刷工坊早已開始運作的證明。
推門而入的剎那,混合著松煙、檀香與礦物氣息的獨特味道撲面而來。這氣息並非簡單的混雜,而是有著清晰的空間層次:底層是青石地磚散發的涼冽礦香,中層是樟木書架揮發的防蟲氣息,上層則是飄浮的墨粉與紙漿的芬芳。程巖的鹿皮靴底踩在特製的消聲地面上,這種用苧麻、蠶絲與軟木壓制的地墊,能將腳步聲完全吸收。
東南角的活字工坊內,三百盞青銅油燈將空間照得亮如白晝。王守拙正俯身在丈餘長的校驗臺前,檯面用整塊磁石鋪就,表面蝕刻著精確的經緯網格。少年手中捏著的不是普通活字,而是最新燒製的“自正活字2.0“——陶土胎體內部預埋螺旋銅芯,字面採用藍田特有的熒光釉料,在燈光下泛著極淡的藍綠色澤。
“侯爺,這批活字的筆劃深度誤差不超過半根髮絲。“
王守拙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。他身旁的木架上,三千枚活字按《廣韻》序列整齊排列,每個字格都襯著浸過桐油的絲綢。程巖拾起一枚“物“字,指腹撫過字面時感受到筆劃邊緣的微妙弧度——這是經過九次迭代改良的剖面設計,能確保油墨均勻附著卻不至於暈染。
校驗臺另一側,三名少女正在用特製的顯微鏡檢查活字瑕疵。這種用藍田水晶磨製的鏡片,能將字面放大四十倍。其中一位突然輕呼:“這枚'知'字的捺筆有個氣孔!“她立即用銀針蘸取藍田礦粉調製的修復膏,動作精準得如同刺繡,將不足黍米大的缺陷填補得平整如初。
辰時的陽光透過特製的琉璃天窗灑落,在工坊中央形成一道光柱。程巖走向新安裝的磁力排版臺,這臺通體用青銅鑄造的裝置重達千斤,檯面下埋著三百六十塊磁石組成的陣列。當他把活字“格“放在臺面時,字塊背面的銅芯立即與磁力線對齊,自行旋轉到最佳印刷角度。
“磁力強度分九檔可調。“
阿羅憾的聲音從控制機關處傳來。老人枯瘦的手指撥動著一個精巧的青銅齒輪組,隨著“咔嗒“輕響,檯面某區域的磁力強度精確提升了三成。程巖注意到,不同區域的活字呈現出微妙的角度差異——這是為配合印刷時刮墨刀的行進方向特別設計的智慧調整。
王守拙正在除錯配套的“字型檔轉盤“。這個直徑六尺的圓形裝置上,分佈著五百個扇形字格,每個格底都裝有可調節磁力的青銅板。當少年轉動中央的搖柄時,整個字盤開始勻速旋轉,需要的活字會自動滑到取字口,如同被無形的手精心排列。
工坊西側突然騰起一陣帶著松香味的白煙。程巖快步走去,只見二丫正守著一口特製的坩堝,鍋內沸騰的釉料呈現出罕見的靛藍色。少女手中的銅棒不停攪拌,棒身刻著的溫度刻度顯示釉料正保持在恰好一千零八十度。
“加了南海珊瑚粉。“
二丫的鼻尖沾著幾點釉料,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碎鑽。她將新研製的釉料澆注到活字模具中,液體瞬間將陶坯包裹,發出“嗤嗤“的聲響。冷卻後的活字表面浮現出細密的冰裂紋——這不是瑕疵,而是特意營造的儲墨結構,每條裂紋寬度不超過髮絲直徑,卻能讓油墨附著量提升三成。
程巖拿起一枚上了新釉的活字,對著燈光細看。釉層下的陶坯呈現出獨特的蜂窩結構,這是模仿蜂巢設計的減重方案,使得活字重量減輕卻強度倍增。更奇妙的是,當他的手指溫度傳導到字塊時,釉面竟微微改變了折射率,浮現出隱藏的防偽水印。
午時三刻,工坊內的溫度計攀升至最高點。程巖啟動了新設計的“萬次印刷測試機“。這臺用精鋼打造的機械,透過水力驅動著墨輥與壓印板迴圈運作。測試臺上,一百枚活字正承受著持續的壓力衝擊。
“第一千八百次,字面無損。“
王守拙彙報時的聲音已經嘶啞。少年手中的放大鏡片上,密密麻麻記錄著每個活字的磨損情況。程巖俯身觀察測試結果,發現改良後的活字在筆劃轉折處的磨損量,僅有傳統活字的十分之一。這得益於釉料中新增的藍田鑽石微粉,使得字面硬度堪比青銅。
突然,監測水壓的銅管發出尖銳蜂鳴。阿羅憾一個箭步衝上前,扳動緊急制動閥。在機器停轉的瞬間,程巖看到壓力錶指標已經越過紅色警戒線——這是設計載荷的三倍。令人驚歎的是,所有活字依然完好無損地固定在字盤上,連最細的筆劃都沒有斷裂。
暮色漸濃時,程巖站在工坊中央,環視這項凝聚了無數心血的革新。三千枚活字在暮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,如同等待檢閱計程車兵。這些看似簡單的陶塊,蘊含著這個時代最精妙的工藝:磁力控制、材料科學、精密製造......每一項突破都足以載入史冊。
王守拙正在為活字型檔做最後整理。少年手中的羽毛刷拂過字面,將殘留的墨粉輕輕掃去。他的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珍寶,每枚活字歸位時都發出清脆的“咔嗒“聲。程巖忽然想起那日在藍田礦山,第一次見到熒光礦砂時的震撼——那時的他絕不會想到,那些發光的礦石有朝一日會成為傳承文明的載體。
卯時三刻,東方的天際剛剛染上一抹魚肚白,藏書閣西側的松煙工坊內已騰起嫋嫋青煙。程巖推開沉重的青石閘門,撲面而來的不是尋常制墨工坊的嗆人煙味,而是帶著松脂清香的微甜氣息。工坊中央立著一座兩人高的特製窯爐,爐體用藍田特有的“冰紋石“砌成,表面的天然裂紋中滲出絲絲縷縷的青煙。
“這爐松柴,是終南山陽面三十年生的油松。“
老墨工趙安的聲音混在柴火爆裂聲中。老人赤著上身,古銅色的面板上沾滿松脂凝結的金斑,手中三尺長的鐵鉤正撥弄著窯內柴堆。程巖注意到,每塊松木都劈成三寸見方的規整小塊,斷面呈現出完美的放射狀紋理——這是油路最為豐富的部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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