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唐化工

第84章 文心雕龍

第一滴墨落在素絹上,沒有暈開,而是像活物般在絹面遊走。墨跡蜿蜒如蛇,最終盤成“道“字。李泰瞳孔微縮,這分明不是他的手筆。

硯臺突然滲出細密的水珠,在案面匯聚成《道德經》的隻言片語。墨錠不知何時已自行研磨了三分,筆架上的毛筆無風自動,在虛空中寫著無人能識的文字。

閣外傳來三更鼓響,所有的異象戛然而止。案上的墨汁恢復如常,彷彿方才種種不過是燭影搖紅造成的幻覺。李泰凝視硯中墨影,忽然輕笑一聲,提筆在素絹上寫下:

“墨有靈,硯有魂,文心不死,雕龍永存。“

寫罷擲筆,筆尖觸及硯臺的瞬間,所有的青銅燈盞同時熄滅。黑暗中,唯有墨香如縷,經久不散。

五更將盡時,李泰面前的素絹上已鋪開《關雎》全篇。親王執筆的手腕懸在空中,遲遲未能落下。窗外傳來一聲雎鳩的啼鳴,恰似在提醒這位當世文宗:解詩之道,不在訓詁,而在心會。

筆尖終於觸及絹面。

第一筆落下時,絹上的金絲紋路突然活了過來。那些原本用作界格的細線,此刻竟如春水般流動,在“關關雎鳩“四字周圍勾勒出河洲之景。李泰的筆鋒微微一頓,墨色便順著金絲紋路暈染開來,在絹上鋪開一片煙波。

“在河之洲“四字寫成時,素絹突然變得溼潤。指尖觸碰之處,能感受到水波的盪漾。這不是錯覺——絹中織入的南海鮫綃遇墨即化,此刻正在重現詩中水色。親王的手背上不知何時沾了水珠,細看竟是鹹的。

寫到“窈窕淑女“時,銀筆突然自己轉了方向。筆尖蘸取的不是墨汁,而是硯臺邊備著的胭脂。硃砂色的字跡在絹上洇開,隱約化作羅裙曳地的模樣。李泰聞到了淡淡的杜若香氣,抬頭卻見窗外殘月如鉤,哪裡有什麼佳人。

“君子好逑“四字寫得格外沉重。筆鋒過處,絹面下竟傳來琴絃震顫之聲。原來這特製的素絹夾層中織有冰蠶絲,此刻正隨著書寫的力度發出清濁不同的音調。寫至“求之不得“時,冰蠶絲突然齊斷,餘音嫋嫋如同嘆息。

最奇妙的莫過於“輾轉反側“的呈現。李泰寫完這四個字後,絹上的字跡開始自行遊移。墨色時而聚作臥榻,時而散作星河,最後定格為月下獨酌的剪影。親王伸手欲撫,那影子卻突然翻了個身,背對觀者。

批註“參差荇菜“時,銀筆突然自己蘸了青黛。字跡落在絹上,竟長出細小的葉脈。這些水草隨著不存在的流水搖曳,葉緣還帶著真實的鋸齒。李泰試著掐下一葉,指尖立刻傳來野菜特有的青澀氣息。

寫到“鐘鼓樂之“時,文淵閣所有的青銅器突然共鳴。編鐘無人自鳴,磬架無風自動,就連簷角的銅鈴都奏起《鹿鳴》之章。李泰的筆尖在聲浪中顫抖,最後一點濃墨墜在“之“字末尾,化作鼓面上震顫的波紋。

天光微熹時,這篇《關雎》新注終於完成。素絹上的墨跡在晨光中漸漸隱去,只留下淡淡的杜若香。但李泰知道,當下一個滿月之夜,月光照臨時,那些消失的詩句會重新浮現,帶著雎鳩的啼鳴與鐘鼓的餘韻,在文淵閣的夜色裡,永遠傳唱。

殘燭將盡時,李泰面前的《鄭伯克段於鄢》竹簡突然自行展開。那些原本用硃砂寫就的史文,此刻在燭光下泛著血色,彷彿剛剛從竹簡深處滲出來的一般。

親王執起鐵筆,筆尖在簡面上空三寸處停住。這個距離剛好能讓竹簡感受到墨氣的威壓,又不至於真正落筆。史家作評,當如懸劍在頂,令文字自生肅殺之氣。

“初“字評語落下時,竹簡發出裂帛之聲。這是特製的“響簡“,內層夾著浸過藥液的蠶絲,遇墨即會產生不同音調。李泰的筆鋒在“鄭伯“二字上稍作停留,墨色立刻滲入簡縫,將原本的“伯“字染成了“莊“字——這才是那個男人應得的諡號。

寫到“寤生“二字時,鐵筆突然變得極重。親王不得不雙手握筆,每一劃都像是在掘開厚厚的土層。墨汁滲入竹簡後,簡面上竟浮現出嬰兒的掌印,指節發青,像是剛從母腹中掙扎而出。閣內的溫度驟降,燭火變成了詭異的青色。

“遂惡之“三字的評註,李泰用的是摻了鐵粉的墨。這些字跡乾涸後會在簡面上凸起,手指撫過時能感受到字裡藏著的寒意。最奇的是“惡“字最後一捺,竟自行延長了三寸,像把匕首直指後文的“請制“二字。

批註“都城過百雉“時,硯臺突然結冰。李泰不得不換用銀刀刻字,刀鋒過處,竹屑紛飛如雪。這些碎屑落地後自動排列成城牆的形狀,正好是一百零一雉——比禮制多出的那一雉,就是禍端的開始。

寫到“不及黃泉“時,文淵閣所有的青銅器同時生鏽。鐵筆尖滴下的不再是墨,而是腥臭的液體。竹簡上浮現出細密的水珠,沿著“黃泉“二字彙成一道暗流。李泰的筆鋒在這道水痕上輕輕一點,水下立刻冒出幾個氣泡,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深處呼吸。

“隧而相見“四字的評語,親王用的是金粉混合孔雀石末的特製墨。寫完後,這些字跡在黑暗中會發出幽幽綠光,照出簡面上隱藏的紋路——那是一條蜿蜒向下的墓道圖案,盡頭畫著兩個對坐的人影,中間隔著永遠無法跨越的一尺距離。

當批至“其樂也融融“時,鐵筆突然折斷。筆尖墜地,發出編鐘般的餘韻。李泰看著竹簡上最後一處空白,忽然取下發間玉簪,蘸著硯中殘墨寫下:

“鄭伯非伯,寤生者誰?黃泉路冷,融融者何?“

寫罷擲簪,玉簪在觸及簡面的瞬間化為齏粉。那些玉屑飄散在空中,組成一幅星圖,正是鄭莊公繼位那年的天象。燭火突然恢復正常,竹簡上的血色文字漸漸褪去,只留下深淺不一的刻痕,像是歲月本身留下的皺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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