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雄鴛鴦的冠羽...“程寧捏著繡花針，銀針在陽光下閃閃發亮，“該用金線還是硃砂線好？“她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茶盞，碧綠的薄荷葉在琥珀色的茶湯中舒展，恰好拼成個心形。
李明月的指尖輕輕掠過繡繃，指甲上淡粉色的蔻丹與素絹形成鮮明對比：“若是送心上人，就用金線。“她忽然從袖中取出個杏色錦囊，倒出幾粒米珠大小的南珠，“再綴上這個，更顯靈動。“
“嫂...“程寧猛地捂住嘴，耳尖瞬間紅得像要滴血，慌忙改口道：“公主...“
銀匙“叮“地一聲碰在盞沿。李明月眼波流轉，將一粒南珠按在鴛鴦眼睛的位置：“這兒又沒外人。“她的聲音比方才低了許多，帶著幾分親暱的調侃。
程寧眼睛一亮，繡花針差點戳到指尖。她左右張望，確認紗幔外的侍女都退到了薔薇架後，才小聲道：“嫂子，這鴛鴦的眼睛真要綴珍珠麼？會不會太招搖了...“
話音未落，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程寧手忙腳亂地把繡繃往裙下藏，卻見李明月早已將茶湯潑在案几上，指尖蘸水在桌面迅速寫下一個“禁“字。
“《女則》有云...“李明月的聲線陡然變得端莊肅穆，方才的溫柔笑意蕩然無存。當春桃掀開紗幔時，只見公主正執卷訓導：“女子當以貞靜為本，不可輕言妄動...“
程寧低頭盯著自己的繡鞋尖，憋笑憋得肩膀輕顫。餘光瞥見李明月藏在書卷下的左手，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塊繡著蘭草的帕子——那帕角的針腳走勢，分明和自己繡的鴛鴦一模一樣。
“姑娘嚐嚐這櫻桃。“春桃將水晶盞放在案几上，紅豔豔的果子還帶著水珠，“是今早剛從驪山別苑送來的。“
程寧捏起一顆櫻桃，汁水染紅了指尖。她忽然發現李明月案前的茶盞有些特別——盞底隱約可見“永嘉“二字，而盞託上卻刻著“藍田“的小篆。這分明是一對鴛鴦盞，而另一隻此刻正在她兄長書房的暗格裡珍藏著。
戌時的梆子聲剛敲過第三響，程巖便踏著月色來到神兵司的後院。新移栽的湘妃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，將斑駁的竹影投在青石小徑上。他刻意放輕了腳步——白日裡柳逞安插的眼線，此刻應當還在前院的作坊附近徘徊。
涼亭四角懸著素紗宮燈，朦朧的燈光將四周的香草映得影影綽綽。迷迭香與薄荷的氣息在夜色中交融，驅散了夏夜惱人的蚊蟲。石桌上擺著副象牙棋枰，黑子是用隕鐵粉末混著瓷土燒製的，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冷光。
“將軍遲了半刻。“
清冷的聲音從竹影深處傳來。李明月手持一盞琉璃風燈，自暗處緩步而出。她今日未梳宮髻，青絲只用一根白玉蘭紋銀簪鬆鬆挽著，幾縷碎髮垂在耳際，隨著步伐輕輕搖曳。月白色的窄袖襦裙外罩著件半透明的紗衣，行走時如流雲拂過石階。
程巖的視線落在她髮間那朵新鮮的玉蘭上——這分明是程寧白日裡別在衣襟上的那朵。“可是被令妹纏著問東問西？“李明月將風燈掛在亭角，燈影在她眉眼間投下細碎的光斑。
“那丫頭愈發沒規矩了。“程巖耳根微熱，想起晚膳時程寧故意將鴛鴦繡帕“遺落“在他書案上的情形。他執起一枚黑子，指腹摩挲著棋子底部的小凹槽——這是神兵司特製的暗記，“今日在府裡逢人就說要學雙面繡。“
白子“嗒“地落在天元位。李明月指尖的丹蔻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：“我倒覺得寧兒率真可愛。“她忽然傾身向前，一縷髮絲掃過程巖的手背，“就像這步棋...“
淡淡的蘭香撲面而來。程巖看著那顆白子直刺黑棋腹地，忽然發現棋子邊緣沾著一點硃砂——正是他昨日在改良弩機圖紙上用的印泥顏色。
“直取中宮。“李明月的聲音帶著幾分狡黠，指尖輕輕點在天元位的白子上。程巖這才注意到，她指甲上繪著的蘭草紋路，與程寧繡帕上的圖案如出一轍。
夜風驟起，吹滅了亭角的風燈。黑暗中，程巖感覺到有溫軟的東西擦過自己唇角——或許是李明月的衣袖，又或許是...他呼吸一滯，慌忙去摸腰間的火摺子，卻碰到一隻微涼的手。
“在這兒。“
李明月將火摺子塞進他掌心，指尖在他手心若有似無地一劃。重新點燃的燈火下，她唇角噙著意味深長的笑，耳垂上的明月璫隨著轉頭的動作輕輕晃動：“將軍方才心跳得厲害。“
程巖低頭整理棋局，發現棋盤邊緣不知何時多了個精巧的檀木匣子。匣中整齊排列著十二枚白玉棋子，每枚棋子上都刻著細如髮絲的紋路——正是神兵司最新研製的連弩構造圖。
“這是...“
“寧兒託我轉交的。“李明月執起一枚白子，在燈下翻轉，“她說兄長總在書房研究這些，不如刻在棋子上...“話未說完，遠處突然傳來巡夜侍衛的腳步聲。
程巖迅速合上木匣，卻見李明月已經起身整理裙裾。月光透過竹影，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搖曳的斑紋。她取下簪發的玉蘭，輕輕放在棋盤中央：“告訴寧兒，明日我教她繡並蒂蓮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