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放心，三日後微臣定當赴約。“程巖輕聲道，“魏王殿下所問兵法，微臣必傾囊相授。“
李明月輕輕點頭，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：“他特意囑咐要備你愛喝的顧渚紫筍。“頓了頓，又補充道，“還有新得的《太白陰經》殘卷要與你共賞。“
遠處傳來更鼓聲，已是酉時三刻。程巖知道該告辭了，卻莫名挪不動腳步。暮色中的李明月顯得格外單薄，肩頭的梅瓣尚未拂去，在月光下白得刺眼。
“殿下保重。“程巖最終拱手行禮，“微臣...這就去了。“
李明月沒有答話，只是微微頷首。但當程巖轉身走出數步時，忽聽她在身後輕喚：
“程巖。“
這一聲喚得極輕，卻讓程岩心頭劇震。他回身望去，只見李明月立在廊下，月光為她鍍上一層銀邊。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短劍，不過尺餘長，劍鞘上纏著細細的銀絲。
“接著。“她將短劍拋來，程巖穩穩接住。劍身出鞘三寸，寒光凜冽如秋水，劍脊上刻著兩個小字：“明月“。
“若遇險境...“李明月的聲音隨風飄來，“持此劍，可調動我府中暗衛。“
晚上。程巖站在院中的老槐樹下，仔細檢查著隨身裝備。靛青色的圓領袍已經換好，腰間配著一把看似普通的橫刀——只有行家才能看出刀鞘上暗藏的機關。他正要將李明月給的錦囊塞入貼身的暗袋，忽然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。
“程大人！等等我！“
這聲音清亮中帶著幾分稚氣，卻讓程巖渾身一僵。他猛地轉身，只見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駒旋風般衝進院子，馬背上坐著個寶藍色錦袍的少年。晨露沾溼了少年的衣襬，髮髻上的玉簪歪斜著，幾縷碎髮被汗水黏在泛紅的臉頰上。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晨光中閃閃發亮，不是魏王李泰又是誰？
“殿下？！“程巖手中的包袱“啪“地掉在地上，濺起幾粒塵土，“您怎麼...“
李泰利落地翻身下馬，動作矯健得不像個養尊處優的親王。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程巖跟前，從懷中掏出一封帶著體溫的信箋：“姑姑今早被皇后召進宮了，臨行前給我留了這個！“
程巖接過信箋，熟悉的清秀字跡映入眼簾：“泰兒若執意要去，務必聽程巖號令，不得有違。“末尾那朵小小的蘭花印記讓程岩心頭一熱——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記，李明月竟連這個都教給了侄兒。
“殿下，平康坊魚龍混雜...“
“程大人別急著拒絕！“李泰眼睛亮得驚人，轉身從馬鞍旁解下一個沉甸甸的包袱。隨著“嘩啦“一聲，一堆物件散落在地：精鋼打造的袖箭、小巧的霹靂彈、甚至還有幾包藥粉。少年親王如數家珍地介紹：“這是迷魂散，沾一點就能讓人昏睡三個時辰；這是姑姑給我的金瘡藥，止血效果極佳；還有這個——“
他突然壓低聲音，從靴筒裡抽出一把薄如蟬翼的短劍。晨光下，劍身泛著詭異的藍光，劍柄上纏著的五彩絲繩編織成奇特的圖案。
程巖瞳孔驟縮。這分明是突厥貴族的貼身兵刃，劍柄上的紋路與他們在小太監身上發現的玉佩圖案如出一轍。
“上月突厥使團離京時，有個侍衛落下的。“李泰的聲音壓得更低，“我查過了，這劍柄上的狼頭紋，和柳如是腰間那塊玉佩上的圖案一模一樣。“
晨光漸盛，照在少年親王堅毅的側臉上。程巖這才注意到，李泰雖然稚氣未脫，但眼神中的銳利與李明月如出一轍。他突然明白了為何李明月會放心讓侄兒跟來——這少年心思之縝密，行事之老練，哪像個十四歲的孩子？
“約法三章。“程巖終於鬆口，豎起三根手指，“第一，一切聽我指揮；第二，不得暴露身份；第三...“
“第三，回去後主動向姑姑請罪！“李泰笑嘻嘻地接話，動作麻利地將散落的裝備重新打包，“程大人放心，我都想好啦，就說我是偷看了您的密信，死皮賴臉跟來的。“
平康坊的南曲街比程巖想象中還要熱鬧。雖才過巳時，街上已是人聲鼎沸，各色燈籠高掛，綵綢在微風中輕舞，將整條街道裝點得如同仙境。空氣中飄蕩著濃郁的脂粉香氣，混合著酒肆飄來的醇厚酒香，形成一種令人微醺的甜膩氣息。
“程大人快看！“李泰扯了扯程巖的衣袖，指向不遠處一座雕樑畫棟的三層小樓。樓前掛著“醉仙樓“的金字招牌，在陽光下熠熠生輝。樓前設著一張紫檀案几，上面擺著文房四寶，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正圍在那裡苦思冥想。
程巖眯起眼睛，注意到案几旁站著兩個膀大腰圓的護院。他們腰間懸著的不是尋常佩刀，而是帶著明顯弧度的突厥短刃，刀鞘上隱約可見狼頭紋飾。
“今日是柳如是生辰。“李泰壓低聲音，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，“按規矩，要當場作詩一首，得她青眼者方能入內。“
程巖眉頭緊鎖，即興作詩實在非他所長。案几旁那幾個書生已經抓耳撓腮多時，紙上卻只歪歪扭扭地寫了幾個字，顯然也是才思枯竭。
“程大人別急。“李泰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箋，神秘地眨眨眼，“我早有準備。“
程巖接過紙箋，只見上面墨跡淋漓，筆力雄渾遒勁：
“三尺青鋒寒，一腔熱血丹。斬盡奸邪輩，方顯英雄膽。“
落款處蓋著李明月的私印，硃砂鮮豔如新。程巖指尖微顫，這詩分明是寫給他的。字裡行間那股凜然正氣，與李明月平日裡的風骨如出一轍。他彷彿看見那個月白身影在燈下揮毫的模樣，一筆一劃都傾注著難以言說的情意。
“好字！“旁邊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探頭讚歎，他身上散發著淡淡的墨香，顯然是常與文字打交道的人，“這位公子，可是要借他人之作？“
李泰狡黠一笑，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：“家師姓李，諱明月。“
老者聞言色變，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懼，慌忙退後兩步，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名字。程巖敏銳地注意到，就連那兩個突厥護院的臉色也變了變，彼此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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