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勢漸歇。程巖退出紫宸殿時，宮廊上的積水倒映著零星的宮燈，如同散落的星辰。他摩挲著懷中的龍紋玉佩，溫潤的玉質上還殘留著皇帝的體溫。夜風拂過，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幽蘭香氣。
“公主？“
程巖駐足輕喚，聲音在空蕩的宮廊中迴盪。一根朱漆廊柱後，月白色的裙角微微一動。李明月從陰影中走出，髮間的玉蘭花沾著夜露，在微弱的光線下瑩瑩生輝。她的裙裾下襬已被雨水浸溼，緊貼著鞋面，每走一步都留下深色的水痕。
“你...“她的聲音有些啞，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袖口，“向皇兄求了什麼？“
程巖沒有立即回答，而是取出那枚龍紋玉佩。玉佩上的金龍在殘餘的雨氣中泛著潤澤的光暈，龍睛處的硃砂紅得刺目。李明月見狀，猛地後退半步，後背抵上了冰涼的廊柱。她素來從容的面容此刻竟浮現出一絲慌亂，唇色在宮燈下顯得格外蒼白。
“你瘋了！“她壓低聲音，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，“我是...“
“是我的明珠。“程巖上前一步，不容拒絕地將玉佩系在她腰間。他的手指擦過她腰側的衣帶，觸到一片冰涼。“蒙塵多年，該重見天日了。“
李明月渾身一顫。她低頭看著腰間的玉佩，龍紋在素白的衣料上格外醒目。這麼多年了，自從她被記入和親名冊，這塊象徵皇室嫡系身份的玉佩就被鎖進了宗正寺的寶庫。如今它重回腰間，卻是因為一個男人的請命。
遠處傳來五更鼓聲，沉悶的鼓點穿透雨後的清新空氣。東方天際已現出魚肚白，晨光穿透雲層，將宮牆上的雨滴照得晶瑩剔透。一隊換崗的金吾衛從遠處經過，鐵甲碰撞聲在晨曦中格外清脆。
李明月忽然輕笑出聲，笑聲如碎玉投珠：“高德儒若知道，他的計劃反倒成全了我們...“
“他活不了多少時間。“程巖握住她冰涼的手指，觸到她腕間那道新鮮的劍傷，眼神一暗，“我保證。“
程巖與李明月並肩走在出宮的甬道上，青石路面上的積水倒映著兩人模糊的身影。李明月的裙裾依然潮溼，每走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跡，如同墨筆在宣紙上暈開的墨痕。
“你的傷...“李明月忽然開口，目光落在程巖後背的鎧甲接縫處。那裡隱約可見白色繃帶的邊緣，已經滲出一絲淡紅。
程巖搖頭：“皮肉小傷，不礙事。“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，上面新纏的青布還帶著雨水的潮溼，“倒是你腕上這道...“
李明月下意識地拉了下袖口，遮住那道猙獰的劍傷。晨風吹拂，她髮間的玉蘭花瓣輕輕顫動，一滴露珠順著花瓣滑落，墜在程巖的手背上，涼得驚人。
“高德儒的劍上淬了毒。“她輕描淡寫地說，彷彿在談論今日的天氣，“不過已經解了。“
程巖猛地停住腳步。宮牆拐角處，一株老梅樹的枝丫橫斜，在粉牆上投下斑駁的陰影。他一把抓住李明月的手腕，掀開那截素白袖口——原本瑩白如玉的腕間，一道紫黑色的傷痕觸目驚心，周圍面板已經泛起不正常的青灰色。
“這叫解了？“程巖的聲音陡然提高，驚飛了梅枝上棲息的麻雀。
李明月抽回手腕，唇角勾起一抹淺笑：“死不了。“她從腰間錦囊中取出一個小瓷瓶，“孫思邈親自配的藥，三日便可拔盡餘毒。“
程巖奪過瓷瓶，拔開塞子輕嗅，濃烈的草藥味中夾雜著一絲腥甜。他瞳孔微縮：“用了雪蟾蜍？“
“程將軍果然識貨。“李明月將瓷瓶收回，忽然壓低聲音，“今日午時，我會去會會高德儒。“
“不行！“程巖斬釘截鐵，“高德儒武功詭異，又擅用毒...“
“所以他必須死在我手裡。“李明月打斷他，眼中寒光乍現，“該有個了斷了。“
晨光穿透雲層，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宮牆上。影子交疊處，隱約可見李明月從袖中取出一物——那是一枚青銅令牌，與皇帝方才展示的那枚一模一樣，只是背面刻的是“武德八年敕造“。
“這是...“
“當年七狼衛的令牌。“李明月的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的銘文，“高德儒處心積慮，為的就是集齊七枚令牌，開啟隱太子的秘庫。“
程岩心頭一震：“秘庫中有什麼？“
“誰知道呢？“李明月將令牌拋起又接住，青銅在晨光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，“或許是足以顛覆大唐的財寶，或許只是一腔執念...“她忽然將令牌塞程序巖手中，“你拿著。今日午時，秘庫見。“
午時的烈日炙烤著長安城西郊的荒原，熱浪扭曲了遠處的景物。程巖撥開齊腰高的野蒿，驚起一群烏鴉。黑羽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紫綠色光澤，如同淬了毒的刀刃。
這座廢棄的宅院隱沒在瘋長的草木間，前隋風格的飛簷早已坍塌，唯有門楣上殘缺的“敕造“二字還依稀可辨。斑駁的朱漆大門半敞著，門環上纏著幾縷褪色的紅綢，在熱風中輕輕飄動，像是某種不祥的招魂幡。
李明月立在半塌的月洞門前，素白勁裝上濺著幾滴新鮮的血跡。她指尖捏著一片靛藍色布料——上好的蜀錦，卻被人粗暴地撕下一角，邊緣還帶著焦黑的灼痕。
“他進去了。“她聲音很輕，目光卻銳利如刀，盯著宅院深處那口被荒草半掩的枯井，“不到半個時辰。“
程巖蹲下身，指腹擦過井沿厚厚的青苔。溼潤的苔蘚上留著幾道新鮮的抓痕，深綠色的植物汁液混著暗紅的血漬，在烈日下已經半乾。斷裂的井繩垂在井中，切口平整得可怕——只有淬了劇毒的暗器，才能在割斷麻繩的同時留下這樣的焦痕。
“斷了一臂還能如此敏捷...“程巖的聲音沉了下去。
李明月從袖中取出那把青銅鑰匙。七塊殘片拼合而成的鑰匙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光，每一道紋路都被經年累月的摩挲打磨得發亮。鑰匙齒間還沾著些暗紅色的粉末，聞起來像是乾涸的血跡混著某種西域香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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