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侯爺，朱雀大街到了。“
陳大的聲音從車外傳來，比兩年前沙啞了許多。程巖掀簾望去，瘸腿漢子正拄著那根熟悉的棗木棍，殘缺的右腿上綁著最新式的水泥假肢，表面刻滿了于闐文的祈福咒語。更引人注目的是假肢關節處鑲嵌的波斯琉璃，在雪光中泛著詭異的藍。
“這路...“
程巖的靴底剛觸到地面就察覺異樣。朱雀大街上新鋪的水泥路面不再是單調的灰白色，而是摻入了細碎的藍田玉屑，踩上去發出細微的“沙沙“聲。更奇特的是路面兩側的排水槽，竟是用水泥仿製的漢代瓦當紋樣，每個捲雲紋的凹槽裡都結著晶瑩的冰凌。
“將作監按侯爺西域書信裡的法子改良的。“陳大用棗木棍敲了敲路面，發出沉悶的篤篤聲，“摻了終南山的石英砂，比老配方耐磨三成。“
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由遠及近。程寧騎著匹小馬駒奔來，十三歲的少女髮間銀鈴依舊，只是原先的童髻已換成了少女式的雙鬟。她腰間掛著個水泥燒製的算盤，每粒珠子都是不同的西域礦石所制，碰撞時發出金石之音。
“哥！“她勒住韁繩，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，“西市新出的胡餅，摻了你從龜茲帶回的孜然！“
程巖接過還冒著熱氣的胡餅，突然發現包餅的油紙上印著奇怪的紋路——細看竟是水泥窯的剖面圖，旁邊小字標註著“貞觀九年將作監監製“。更令人驚訝的是，咬開的餅皮裡藏著幾粒完整的孜然籽，與他在疏勒集市上嘗過的分毫不差。
“侯爺請看那邊。“陳大突然壓低聲音，棗木棍指向街角。
幾個孩童正在玩新式的陀螺，那陀螺通體灰白，旋轉時發出沉悶的嗡嗡聲——分明是水泥所制。最令人稱奇的是陀螺表面的紋飾，隨著轉速變化，竟顯現出模糊的西域地圖輪廓。一個總角小兒正用皮鞭抽打自己的陀螺，鞭梢繫著的水泥小球每次擊打陀螺，都會迸出幾點湛藍的火星。
“那是...“程巖眯起眼睛。
“寒鐵砂。“程寧湊過來小聲道，“按你從火焰山帶回的配方，摻了千分之一的寒鐵粉。“她突然從荷包裡倒出幾粒藍色晶體，“我改良了配比，現在火星能持續三息不滅。“
程巖剛要開口，街對面突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。一隊羽林衛踏雪而來，嶄新的明光鎧在冬日陽光下閃著冷光。令人驚訝的是，每個士兵的胸甲右下角都嵌著塊水泥燒製的名牌，上面陰刻著姓名與籍貫。為首的校尉腰間佩刀更是奇特——刀鞘是烏木包銀，鞘尖卻綴著個水泥燒製的微型烽燧臺模型。
“奉陛下口諭，迎藍田侯入宮。“
校尉行禮時，胸甲上的水泥名牌與鎧甲相撞，發出清脆的“叮“聲。程巖注意到名牌邊緣刻著圈細小的波斯文——正是他在疏勒教給守軍的防偽標記。
馬車緩緩駛向皇城，程巖透過車窗望著長安街景。三年前離京時，水泥還只是將作監的秘密配方，如今卻已融入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。酒肆門前的招牌是水泥澆鑄的，表面貼著彩瓷碎片拼成的“酒“字；綢緞莊的臺階用水泥塑出纏枝紋，凹槽裡填著硃砂；甚至連街邊乞丐的破碗旁，都擺著塊水泥燒製的求告牌，上面“善人“二字筆力虯勁，明顯是拓自某位名家的手筆。
“侯爺，到了。“
馬車停在丹鳳門前，程巖卻怔住了。原先的銅釘朱門兩側，新立了兩座水泥澆築的闕樓，形制完全仿照他在高昌城設計的樣式。更令人震驚的是闕樓表面的裝飾——數以千計的碎瓷片被嵌在水泥中，拼出完整的《西域輿地圖》，疏勒、于闐、龜茲等城的方位分毫不差。碎瓷的縫隙裡還填著金粉，在雪後初晴的陽光下熠熠生輝。
“這是...“
“明月公主親自監製的。“校尉低聲道，“每片瓷器的位置都核對過侯爺的戰報。“
程巖的手指無意識地撫上腰間皮囊，那裡裝著從西域帶回的最後一件禮物——塊來自疏勒的寒鐵礦石。礦石表面還沾著火焰山的赤土，此刻正隔著皮革傳來微微的熱度，彷彿仍在燃燒。
穿過三重宮門，程巖發現連宮牆的夯土層都摻入了水泥。原先的黃土牆被覆上了層薄薄的水泥漿，刻意做出斑駁的肌理，遠看與舊制無異。但伸手觸碰時，卻能感受到內裡驚人的硬度——這分明是他留在龜茲的城牆配方。
“侯爺請稍候。“
黃門侍郎的聲音將程巖的思緒拉回現實。他這才發現已站在兩儀殿外的玉階下，眼前的景象令他呼吸一滯——九級臺階全部用水泥重塑，每級都嵌著不同的西域礦石：第一級是于闐的青玉，第二級是疏勒的赤鐵，第三級是龜茲的孔雀石...最上一級則鋪著整塊的祁連山玉髓，石紋天然形成個“唐“字。
“宣藍田侯程巖覲見——“
唱名聲中，程巖整了整衣冠。三年前離京時，他還是個默默無聞的縣男；如今歸來，腰間卻掛著西域三十六國聯名獻上的金印。邁步登階時，他聽見靴底與礦石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，像是遙遠西域的風沙正在低語。
兩儀殿內，沉水香的氣息比記憶中更加濃郁。程巖伏地行禮時，發現金磚地面也換了新顏——原先的方磚被替換成水泥澆鑄的整體地面，表面做出細密的防滑紋路。更精妙的是磚縫的處理，用金粉勾出的線條組成了連綿不斷的纏枝紋，踩上去卻平坦如鏡。
“程卿平身。“
熟悉的聲音從九階玉墀上傳來。程巖抬頭，看見李世民端坐在龍椅上，身前的御案卻換了新樣式——整張案子用水泥塑成楠木紋理，連木疤都復刻得惟妙惟肖。案頭擺著方奇特的硯臺，硯池是用未凝固的水泥臨時塑成的，墨錠正在池中慢慢研磨，墨汁與水泥混合成詭異的青灰色。
“看看這個。“
李世民突然推來一卷絹帛。程巖展開，發現是幅精工繪製的《西域水泥烽燧分佈圖》，每座烽燧旁都用硃砂標註著建造日期和配方特點。他的指尖在高昌城的位置頓了頓——那裡被人用指甲劃了個小小的圈，墨跡較其他處更為新鮮。
“明月前日添上的。“李世民似笑非笑，“說此處的水磚摻了雪山白泥，冬日不裂。“
程巖的耳根突然發熱。他注意到龍椅旁的鎏金香爐換了位置，取而代之的是座水泥燒製的博山爐。爐體造型是縮小的火焰山，每個山坳裡都冒著青煙，山腳下還臥著只水泥塑的狐狸，三條腿的造型與程寧刻在橋墩上的一模一樣。
“臣...“
程巖剛要開口，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一個渾身是雪的傳令官跌跌撞撞跑進來，懷中緊抱的竹筒上結著冰凌。李世民接過竹筒，敲碎表面的冰層，倒出卷凍僵的羊皮紙——正是程巖發明的水泥急遞，遇冷會變得脆硬。
“念。“
黃門侍郎展開羊皮紙，聲音陡然提高：“疏勒急報！吐蕃襲邊，新建水泥城牆遭...“唸到此處突然頓住，驚恐地望向程巖。
李世民接過急報，目光掃過最後幾行，突然放聲大笑：“好！好一個'城牆遭冰雹擊打千次而無損'！“天子起身，玄色龍袍掃過御案，帶起一陣帶著西域香料氣息的風，“程卿，你這'五色石'，當真比秦時長城還要堅固！“
程巖伏地謝恩時，眼角餘光瞥見殿角帷幔微動。一縷熟悉的沉水香從那裡飄來，混合著雪山白泥特有的清冽氣息。他知道，那道自回京起就若隱若現的目光，此刻終於找到了源頭。
“退朝——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