貞觀十年臘月初八，長安城迎來入冬後第一場大雪。程巖踏著新落的積雪走進東宮時，簷下的水泥宮燈正被北風吹得輕輕搖晃。這些新制的宮燈形似盛開的蓮花，燈罩上“貞觀十年將作監製“的刻痕裡填著金粉，在雪光中泛著冷冽的光。
“藍田侯稍候。“
東宮總管王德全的聲音比冰雪還冷。這位在東宮侍奉了二十年的老宦官，如今腰間掛著個水泥燒製的令牌，上面陰刻著“東宮行走“四個大字。程巖注意到他說話時，右手始終按在令牌上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。
“有勞王公公。“
程巖站在殿外廊下，看著自己撥出的白氣在水泥廊柱上凝成霜花。這根新換的廊柱表面刻意做出斑駁的夯土紋理，遠看與舊制無異，但伸手觸碰時，卻能感受到內裡驚人的硬度——正是他在西域發明的寒鐵水泥配方。
殿內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，緊接著是太子李承乾的怒喝：“廢物！連個暖手爐都捧不住！“
程巖眉頭微皺。三年前離京時，太子還只是個喜怒形於色的少年；如今聽這聲音，已然帶著幾分陰鷙的戾氣。
“宣藍田侯覲見——“
唱名聲中，程巖整了整衣冠。他今日特意著了身靛青色常服，腰間除了御賜的水泥虎符，還掛著把波斯風格的鑲寶石匕首——這是疏勒城主親自獻上的謝禮。匕首鞘上嵌著的貓眼石在雪光中泛著詭異的綠光，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。
“臣程巖，參見太子殿下。“
殿內的金磚地面新換了水泥澆鑄的，表面做出細密的防滑紋路。程巖跪伏時，發現磚縫用金粉勾出的纏枝紋裡，竟夾雜著幾處刻意的斷筆——像是有人故意用利器劃過未乾的水泥。更令人不安的是，這些斷筆恰好出現在“貞觀“二字的筆畫間。
“程縣侯別來無恙啊。“
太子的聲音從九階玉墀上飄下來，帶著刻意的拖腔。程巖抬頭，看見李承乾斜倚在纏枝紋榻上，身上裹著件白狐裘，臉色卻比裘毛還要蒼白三分。他手中把玩著個水泥燒製的胡人俑，那人俑脖頸處有道新鮮的裂痕，彷彿隨時會身首分離。
“託殿下洪福。“程巖不動聲色地應道，目光掃過太子案頭——那裡擺著方水泥硯臺，硯池邊緣殘留著未洗盡的墨跡，烏黑如凝固的血塊。
“聽說侯爺在疏勒築的城牆，經得住吐蕃投石車連攻七日？“太子突然直起身，手中的胡人俑“咔“地斷成兩截，“不知比起東宮新築的圍牆，哪個更堅固些？“
殿角的青銅鶴形燈突然搖晃起來。程巖這才注意到燈架後站著個胡裝少年，約莫十五六歲年紀，腰間別著把鑲綠松石的短刀。少年挑釁般地盯著程巖，手指在刀鞘上敲出不安的節奏，指甲上還殘留著可疑的藍色粉末。
“臣惶恐。“程巖垂下眼簾，“東宮圍牆用的是終南山特供的石英砂，自然......“
“虛偽！“太子猛地拍案，硯臺裡的墨汁濺在水泥地面上，瞬間被吸收得無影無蹤，“你們這些邊關回來的，個個滿口忠君愛國，背地裡卻......“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，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，像極了程巖在龜茲見過的那些中毒匠人。
總管王德全急忙捧上藥盞。程巖注意到盞底沉澱著可疑的藍色粉末——那顏色與當年龜茲人偷配的毒水泥如出一轍。更令人心驚的是藥盞本身，竟是用水泥仿製的邢窯白瓷，盞底還刻著個歪歪扭扭的“乾“字。
“殿下保重身體。“程巖向前膝行兩步，“臣新得了些雪山白泥，最是養肺......“
“本宮缺你那點破泥巴？“太子一腳踢翻藥盞，瓷片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，“告訴你程巖，等本宮......“他突然噤聲，目光飄向燈架後的胡裝少年，嘴角扯出個扭曲的笑。
程巖順著太子的目光望去，發現那少年正用短刀在殿柱上刻著什麼。定睛細看，竟是行歪歪扭扭的突厥文。更令人不安的是，少年刻字時，刀尖帶下的水泥粉末呈現出詭異的藍綠色——正是當年薩保商隊偷運的毒配方。
“退下吧。“太子疲憊地擺手，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，“對了，把那個帶上。“
總管王德全捧來個鎏金木匣。程巖開啟時呼吸一滯——匣中整齊排列著十二枚水泥燒製的西域城池模型，每座城牆上都刻著守將的名字。最觸目驚心的是疏勒模型，城牆被人為地掰裂了一道縫，露出裡面摻著的寒鐵砂。
“侯爺的傑作。“太子輕聲道，手指撫過那些微縮的城牆，“本宮日夜把玩呢。“
殿外的雪越下越大。程巖抱著木匣退出時，聽見青銅燈架後傳來放肆的笑聲。轉角處，一個小宦官正偷偷用匕首在未乾的水泥牆上刻字，見有人來慌忙跪倒。程巖看清了那行歪扭的小字：“稱心“——正是那個胡裝少年的名字。
“侯爺見諒。“王德全不知何時跟了出來，聲音壓得極低，“自從去歲陛下命太子監國，殿下就......“他話未說完，突然驚恐地望向程巖身後。
程巖轉身，看見稱心不知何時已站在廊柱陰影裡。少年手中把玩著那把綠松石短刀，刀尖上還沾著新鮮的水泥粉末。更令人不安的是他腰間新掛的水泥令牌，上面刻著“東宮行走“四個大字，與王德全那塊一模一樣。
“程侯爺。“稱心操著生硬的唐話，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，“太子讓我問問，您那寒鐵水泥......“他突然貼近程巖耳邊，撥出的氣息帶著奇怪的甜膩，“能不能封存活物？“
程岩心頭劇震。三年前在龜茲，他親眼見過當地匠人用毒水泥封存叛徒——那些人在水泥凝固前還能呼吸，隨著漿液慢慢硬化，最終成為一具具凝固的“雕像“。
“告訴太子殿下。“程巖後退半步，聲音卻異常堅定，“水泥之術，當為生民築城，不為活人砌墓。“
稱心眼中閃過一絲兇光，手中的短刀突然抵上程巖腰間的水泥虎符：“侯爺這塊符，倒是比城牆還硬呢。“
“住手！“
一聲清冷的呵斥從迴廊盡頭傳來。長廣公主李明月的素白身影在雪光中格外醒目，她今日著了件月白襦裙，髮間的水泥步搖墜著顆鏤空球，裡面嵌著的紅豆比三年前更加鮮紅。
稱心立刻收刀退後，眼中的兇光瞬間化作諂媚：“奴婢參見長廣公主。“
而此時，殿內，太子突然將手中人俑砸向地面，水泥碎片四濺：“少在本宮面前裝模作樣！“他劇烈咳嗽起來，“你們一個個的，都巴不得本宮......“
話未說完，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一個小宦官慌慌張張跑進來：“殿下，不好了！稱心公子他......“
“他怎麼了？“太子猛地站起身。
“在御花園衝撞了長廣公主，公主命人打了二十大板！“
太子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：“李明月！“他一把掀翻案几，“她怎麼敢！“
王德低頭看著濺到自己靴面上的墨點，那烏黑的顏色在雪白的鹿皮上格外刺眼。
“王德！“太子突然看向他，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，“你去告訴姑母，本宮的人，輪不到她來教訓！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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