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侯爺慎言!“崔敦禮突然抓住程巖的手腕,力道大得驚人,“今日朝會,恐怕要變天了。“
正說著,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。一隊羽林衛踏雪而來,嶄新的明光鎧上落滿雪花。令人心驚的是,每個士兵的胸甲上都用水泥粘著一份奏摺,最前面的校尉胸前更是粘著厚厚一疊,壓得他不得不微微前傾著身子行走。
“奉陛下口諭,百官即刻入朝!“
校尉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尖銳。程巖注意到他腰間掛著的水泥令牌上,“羽林“二字被人用指甲生生颳去了一半。
太極殿前的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。程巖站在文官佇列中,看見房玄齡和杜如晦正在低聲交談,兩位宰相的眉頭都皺成了疙瘩。更令人不安的是武將行列——往常喧鬧的程咬金、尉遲恭等人今日異常安靜,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似的。
“宣百官入殿——“
黃門侍郎的唱名聲比往日更加拖長。程巖踏進殿門時,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撲來——不是來自殿外的風雪,而是來自殿內幾乎凝固的空氣。
李世民端坐在龍椅上,臉色比殿外的雪還要蒼白。天子今日著了件素色常服,腰間卻懸著個水泥燒製的劍璏,上面“天策“二字裡的金粉已經斑駁脫落。更引人注目的是御案上擺著的東西——三塊顏色各異的水泥磚,分別標著“東宮“、“將作“、“邊關“。
“眾卿平身。“
太宗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。程巖起身時,發現金磚地面上新添了幾道裂痕,裂縫裡滲出的不是血,而是某種藍綠色的漿液——與東宮“寒心牆“的配方一模一樣。
“朕近日龍體不適。“太宗緩緩開口,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,“有些事,今日必須做個了斷。“
話音剛落,殿門突然被推開。太子李承乾披頭散髮地闖了進來,身後跟著兩個羽林衛,卻不敢真的阻攔。更令人震驚的是太子手中的物件——一柄沾滿水泥的短刀,刀尖上還掛著半凝固的漿液。
“父皇!“太子撲倒在玉階前,聲音嘶啞,“兒臣知錯了!那些宮女...那些宮女都是稱心那個賤奴蠱惑兒臣害的!“
程巖這才注意到,太子的錦袍下襬沾滿了水泥,已經凝固成堅硬的塊狀。更可怕的是他的雙手——指甲縫裡全是藍綠色的粉末,與密奏封泥上的如出一轍。
“逆子!“
李世民突然暴喝一聲,抓起御案上的“東宮“水泥磚砸了下去。磚塊在太子面前碎裂,飛濺的碎片劃破了太子的臉頰,鮮血頓時湧了出來。
“陛下息怒!“
房玄齡和杜如晦同時出列勸阻。但太宗已經站了起來,玄色袍袖劇烈抖動著:“朕讓你監國理政,你卻...你卻用水泥殺人?!“
殿中頓時一片死寂。程巖看見魏徵從袖中掏出一卷竹簡,卻又默默塞了回去。老諫臣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猶豫之色,手中的象牙笏板微微發抖。
“父皇明鑑!“太子突然指向程巖,“都是他!都是他教兒臣用水泥封存......“
“住口!“
一聲清冷的呵斥從殿後傳來。長廣公主李明月緩步而出,手中捧著一方水泥硯臺。令人心驚的是硯池中的墨汁——那根本不是墨,而是凝固的血塊。
“皇兄請看。“李明月將硯臺呈上,“這是從東宮暗格裡搜出的。硯底還刻著稱心的名字。“
太宗接過硯臺,手指撫過底部刻痕時突然劇烈咳嗽起來。一縷鮮血從他嘴角溢位,滴在水泥硯臺上,瞬間被吸收得無影無蹤。
“陛下!“
程巖忍不住上前一步,卻被李明月一個眼神制止。公主今日著了件素白襦裙,腰間的水泥蹀躞帶上掛滿了各式鑰匙——那是她協理六宮的信物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髮間的水泥步搖,墜著的鏤空球裡不再是紅豆,而是一粒縮小了的寒鐵礦石。
“程卿。“太宗突然看向程巖,眼中的怒火已經化為深沉的疲憊,“朕記得你說過,水泥之術,當為生民築城......“
“不為活人砌墓。“程巖沉聲接道,“臣至今仍堅信此言。“
太宗苦笑一聲,目光轉向殿外。風雪中,隱約可見新築的宮牆輪廓。那些摻了雪山白泥的水泥磚,正在嚴寒中變得更加堅固。
“擬旨。“
簡單的兩個字,卻讓殿中所有人心頭一震。中書舍人崔敦禮立刻捧出空白聖旨,卻被太宗擺手制止。
“朕親自來。“
天子取出一塊未乾的水泥板,用指甲在上面刻下幾行字跡。程巖看得分明,那字跡歪歪扭扭,卻力透“磚“背:
“太子承乾,禁足東宮三月,閉門思過。稱心等一干涉案人等,即刻處決。東宮'寒心牆',著即拆除。長廣公主李明月經查有功,賜'輔國'封號,協理朝政。“
刻完後,太宗將水泥板交給高儉:“用這個做詔板。讓後世子孫都看看,什麼是真正的...堅固。“
當太子被帶出殿外時,他突然掙扎著回頭,衝著程巖和李明月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:“你們以為這就結束了?“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,“等著吧...等著看你們珍視的一切,是怎麼被水泥永遠封存的!“
風雪更大了。程巖站在殿外,看著太子被押回東宮的方向。奇怪的是,那些雪落在太子身上竟然不化,反而像是被某種力量定格在了墜落瞬間——就像三年前高昌城頭的雪。
“侯爺在看什麼?“
李明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。程巖轉身,發現公主手中捧著個鎏金木匣,正是那日太子賜給他的西域城池模型。
“殿下,那硯臺......“
“是假的。“李明月輕聲道,“真正的證物在這裡。“她開啟木匣,裡面赫然是塊沾滿血跡的水泥磚,磚體上刻著“貞觀九年冬“的字樣。
程巖倒吸一口冷氣——這正是他當年留在高昌的試驗磚,磚上“高昌“二字裡摻的金砂還在閃閃發光。
“稱心死前交代,太子用這磚...封過三個人的嘴。“李明月的聲音輕得像雪落,“都是知道太多秘密的宮女。“
程巖突然想起什麼,從懷中取出那封水泥密奏。砸開封泥後,裡面的內容讓他渾身發冷——這是一份東宮屬官的供詞,詳細記錄了太子如何用水泥配方殺人滅口。更可怕的是供詞末尾的附註:所有配方,都來自程巖當年留在西域的筆記。
“本宮一直想問你。“李明月突然直視程巖的眼睛,“當年薩保死前,到底給了你什麼?“
程巖沉默片刻,終於從腰間取下那把鑲寶石的匕首。按下刀柄綠松石上的機關,暗格中滑出一張泛黃的羊皮紙——上面用波斯文寫著毒水泥的完整配方。
“果然如此。“李明月接過羊皮紙,“太子就是照著這個......“
“不。“程巖搖頭,“這上面記載的是解藥配方。薩保臨死前良心發現,將解毒之法交給了我。“
李明月怔住了。風雪中,她的睫毛上結滿了細小的冰晶,像是淚水的結晶。
“還來得及。“她突然說,“那些被水泥封口的宮女...或許還能救。“
程巖望向遠處的東宮。那座灰白色的“寒心牆“在雪中若隱若現,宛如一個巨大的墓碑。他知道,有些錯誤一旦鑄成,就像凝固的水泥一樣無法挽回;但有些希望,或許還藏在那些未乾的漿液裡,等待著被重新塑造的可能。
“臣請命拆除東宮圍牆。“
李明月沒有立即回答。她望向太極殿的方向,那裡正傳出太宗劇烈的咳嗽聲。咳嗽間隙,隱約能聽見老皇帝在喃喃自語:“...比長城更堅固...比詩篇更久遠...“
“去吧。“公主最終輕聲道,“帶上雪山白泥的解藥。能救一個...是一個。“
當程巖踏著深雪走向東宮時,晨光終於穿透雲層。第一縷陽光照在太極殿前的“萬國水泥碑“上,碑文在雪光中熠熠生輝:
“貞觀十年冬,大唐皇帝李世民敕建。願以此術,利天下蒼生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