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哥！“
程寧的聲音從馬道傳來。小姑娘裹著件火紅的狐裘，髮間的銀鈴結滿了霜花，每跑一步就叮噹作響。她懷裡抱著個鼓囊囊的皮囊，上面用硃砂畫著奇怪的符號，像是某種胡人的咒文。
“你看這個！“程寧喘著白氣，從皮囊裡倒出一捧雪白的粉末，“我從雪山腳下找到的白泥，和咱們長安的完全不同！“
程巖接過細看。這粉末比麵粉還要細膩，在掌心流動時竟帶著某種珍珠般的光澤。更奇怪的是，它似乎能吸收體溫，不一會兒就變得溫熱起來。他捻起一撮放入口中，舌尖立刻嚐到一種奇特的鹹澀，還帶著若有若無的鐵鏽味。
“摻進去試試。“程寧已經蹲下身，從腰間取下個銅碗。她動作麻利地舀了碗雪，又倒入些水泥粉末，最後撒上那神秘的白泥。三者混合的瞬間，碗中竟騰起一縷淡藍色的煙霧，在風雪中凝而不散。
程巖注視著碗中的變化。原本灰白的水泥漿漸漸變成了乳白色，表面浮起一層細密的氣泡，發出輕微的“滋滋“聲。程寧用根樹枝攪了攪，漿液立刻變得粘稠起來，在碗壁上留下道道珍珠色的痕跡。
“雪山上的老牧民說...“程寧壓低聲音，撥出的白氣拂過程巖的耳廓，“這種白泥是上古冰川沉積的精華，能御極寒。“
程巖剛要開口，城牆下突然傳來陣騷動。陳大拄著棗木棍一瘸一拐地奔來，殘缺的右腿上綁著新換的水泥甲片，上面結滿了冰碴。
“侯爺！龜茲人...“他喘著粗氣，棗木棍指向西北方向，“他們在山谷裡建了窯！“
雪幕中，程巖眯起眼睛。五里外的山谷裡，隱約可見十幾道青煙嫋嫋升起，在灰白的天空中勾勒出詭異的圖騰。更令人不安的是，那些煙柱的顏色——不是尋常的灰黑，而是一種帶著紫調的青，像是摻了某種特殊的燃料。
“帶路。“程巖簡短地說道，順手抄起程寧調好的那碗奇特種泥漿。
山路上的積雪沒過腳踝，每走一步都發出“咯吱“的聲響。程巖的鹿皮靴裡已經滲進了雪水，冰冷的觸感從腳底蔓延上來。陳大走在前面，棗木棍在雪地上戳出一個個小洞，像是某種神秘的標記。
“就是那兒。“陳大突然停下，指著前方的山坳。
程巖順著望去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。山谷中赫然立著十幾座造型怪異的窯爐，形似倒扣的巨碗，表面糊著某種發亮的黑色黏土。更令人震驚的是，窯爐周圍忙碌的身影——不只有龜茲工匠，還有幾個裹著白袍的波斯人，他們正將一種閃著藍光的礦石投入窯中。
“退後。“程巖拉住想要上前的陳大，“那煙有毒。“
他敏銳地注意到，最近處的幾叢駱駝刺已經枯死，枝幹上結著層詭異的藍色結晶。一個龜茲匠人正彎腰收集這些結晶，小心地裝入羊皮袋中。
程寧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。“哥，你看那邊。“她小聲說道，指向窯場邊緣的一頂帳篷。
帳篷前的旗杆上，掛著面熟悉的旗幟——正是長安西市那個薩保商隊的標誌。旗子下方，幾個崑崙奴正在搬運剛出窯的水泥磚。那些磚塊呈現出病態的藍綠色，表面佈滿蜂窩狀的孔洞，與程巖他們在高昌築城用的截然不同。
“他們在仿製...“程巖喃喃道，突然明白了什麼，“但配方不對。“
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，遠處突然傳來“轟“的一聲悶響。一座窯爐炸開了，藍紫色的火焰騰空而起，幾個工匠慘叫著在雪地上打滾。程巖清楚地看見，他們的面板上迅速凝結出藍色的晶體，像是被某種力量瞬間石化。
“走！“他一把拉起程寧，轉身就往回撤。
回到高昌城時，已是深夜。程巖站在城牆的陰影裡，望著遠處山谷中忽明忽暗的詭異火光。程寧配的那碗神奇泥漿已經凝固，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，堅硬如鐵。他用手掰了掰，竟紋絲不動。
“侯爺。“王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後，“今早抓了個龜茲探子。“
地牢裡，那個龜茲匠人蜷縮在角落，雙手被特製的水泥鐐銬鎖住。程巖注意到，他的指甲縫裡殘留著藍色的粉末，與白天窯場看到的如出一轍。
“誰指使你們的？“程巖用龜茲話問道，順手拿起塊燒好的水泥磚把玩。
匠人抬起頭，眼中閃過一絲驚恐。他盯著程巖手中的磚塊，突然用生硬的唐話說道：“你們的水泥...會死。我們的...不會。“
程巖挑眉，將磚塊湊近火把。在跳動的火光下，磚體內部隱約可見細密的紋路——那是摻入的祁連礦砂在高溫下形成的特殊結構。他冷笑一聲，突然將磚塊砸向地面。
“砰“的一聲悶響，磚塊完好無損，地面卻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。
匠人臉色大變，嘴唇顫抖著吐出一個詞：“...寒鐵砂。“
程岩心頭一震。這正是《齊民要術》中記載的西域奇物，據傳能增強水泥的耐寒性。他彎腰拾起磚塊，在火光下仔細觀察那些紋路——它們竟構成了某種奇特的圖案，像是文字，又像是星圖。
“帶下去。“他不動聲色地吩咐，將磚塊揣入懷中。
回到住處，程巖取出磚塊放在案上。月光透過窗欞，在磚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那些紋路在黑暗中微微發亮，漸漸勾勒出一幅完整的圖案——赫然是大唐西域的疆域圖，每座城池的位置都對應著一顆星辰。
程巖的手指沿著紋路描摹，在龜茲的位置突然觸到個微小的凸起。他用力一按，磚塊“咔“地裂開，露出裡面藏著的一小卷羊皮紙。
紙上用硃砂畫著張奇怪的圖紙，既像是窯爐的結構，又像是某種祭祀的法陣。圖紙邊緣用突厥文寫著幾行小字，程巖勉強辨認出幾個詞：“月食...寒鐵...冰城...“
窗外，雪又下了起來。程巖望著遠處山谷中閃爍的詭異火光，突然明白了那些龜茲人在追求什麼。他們不是在簡單模仿水泥配方，而是在試圖創造一種能在極寒中凝固的特殊材料——用寒鐵與雪山白泥，築造不懼風雪的城牆。
他低頭看了看程寧留下的那袋神奇白泥，又想起老牧民說的“冰川沉積“，一個大膽的猜想浮上心頭。如果...如果這真是西域特有的礦物，那麼《齊民要術》中記載的“寒鐵砂“，或許正是增強水泥耐寒性的關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