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唐化工

第74章 藍田縣郊

晨霧尚未散盡,程巖的靴尖已沾滿露水。馬兒噴著白氣,不安地踏著腳下新修的水泥官道——這路摻了鐵砂,硬度堪比長安城的朱雀大街,卻因農人常拖著糧車往來,表面磨出了細膩的光澤。

“侯爺當心!“

一聲清喝突然從玉米地裡炸響。程巖勒馬回身,只見金浪般的穗叢劇烈晃動,竄出個面板黝黑的少年。王守拙的粗布短打溼了半截,褲管上沾滿淡黃色的花粉,右手還攥著把帶泥的短鋤。晨光落在他髮間彆著的水泥簪上——簪頭刻著“甲等匠“三個小字,是去年結業時李明月親手所賜。

“你這猴崽子...“程巖笑罵著下馬,靴底剛觸到田埂,就被什麼硬物硌了一下。彎腰拾起,竟是半塊水泥磚,磚面用樹枝刻著歪扭的“王“字。

少年耳根唰地紅了:“俺、俺練字呢!“他扒開茂密的玉米葉,露出更多散落的磚塊。每塊都刻著不同的字:田、水、倉、匠......最方正的那塊上,“貞觀十二年“五個字稜角分明,顯然是有人手把手教的。

程巖的指尖撫過那些深淺不一的筆畫。三年前那個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農家子,如今已能工整地記錄年號。他忽然注意到少年腕上新增的傷疤——是燙傷,呈規則的圓形,分明是攪拌高溫灰漿時濺到的。

“作坊那邊......“

“早開工啦!“王守拙指向東南方。十幾道青煙筆直地升向湛藍的天空,在晨風中拉出細長的軌跡。最近的那根菸囪下,隱約可見赤膊的工匠正將礦砂傾入碾槽。鐵製的水輪發出沉悶的轟鳴,連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顫。

更遠處,新築的水泥渠泛著藍灰色的冷光。渠面比普通水渠寬出三成,邊緣做成波浪形——這是學堂裡教的防洪設計。幾個農婦正在渠邊捶打衣物,棒槌起落間,水花濺到渠壁上刻的刻度線上:“|||一尺二寸,豐年水位“。

“侯爺看這個!“少年突然掰下一穗玉米。金黃的顆粒排列得密密麻麻,穗軸比程巖的拇指還粗。他將穗子倒轉,露出系在穗須上的竹牌——牌面用燒紅的鐵籤烙著“西三壟,二丫家“,背面則是細如蚊足的記錄:“穀雨下種,小滿追灰肥“。

程巖的虎口忽然發燙。三年前在太極殿,李世民撫摸著西域進貢的水泥碑說“要此物比長城更堅固“。如今這金黃的穗浪,這轟鳴的官坊,還有少年眼中跳動的光,才是真正夯進大唐根基的灰漿。

一陣風吹過,玉米地沙沙作響。王守拙髮間的水泥簪突然反射出一道金光——是晨陽照到了簪頭暗藏的寒鐵砂。少年渾然不覺,正忙著用短鋤在田壟邊挖出個小坑,將那塊刻著年號的水泥磚鄭重埋下。

“等來年,“他抹了把汗,臉上蹭出道泥痕,“讓新入學的崽子們看看,啥叫'倉廩實'!“

熱浪裹挾著石灰的辛辣味撲面而來,程巖的睫毛上瞬間凝起細小的白霜。官坊門前新鋪的水泥地面上,交錯著數十道深淺不一的轍痕——獨輪車運料的細紋,牛車拖石的深溝,還有孩童們嬉鬧時留下的雜亂腳印,全都凝固在這灰藍色的“畫布“上。

“侯爺當心!“

王守拙突然拽住程巖的衣袖。一支竹製滑槽正從頭頂掠過,滿載的礦砂轟然傾入碾料區。水輪碾的巨輪被衝擊得微微顫動,碾槽裡飛濺出的碎石在陽光下劃出金色的拋物線。

張寡婦立在碾臺前,粗壯的手臂肌肉虯結。她頭戴自制的防塵笠——竹篾骨架糊著水泥紙,額前垂下的布簾上還繡著朵歪歪扭扭的牡丹。見程巖走近,她單腳踩住傳動杆,水輪驟停時濺起的水花打溼了裙角。

“侯爺瞅瞅這個!“她抹了把汗,從腰間解下個水泥燒製的鈴鐺。鈴舌竟是塊磁石,隨著晃動精準地敲擊內壁刻著的刻度線:“卯時上工“、“午時歇晌“——每個時辰對應的音調都不同。

碾槽旁,二丫正跪在水泥墩上核對運料單。少女的髮辮間別著那根算盤簪子,此刻正用簪頭撥弄沙盤裡的數字。突然她眉頭一皺,抓起塊碎石在“石灰五分“上劃了道痕,改成“石灰六分“。沙粒簌簌滑落時,程巖看見她耳後新燙的烙印——官坊女工的標記,形如微縮的水輪碾。

“錯了要罰錢哩。“張寡婦壓低聲音,“上月劉鐵匠少放礦砂,整窯磚都酥了......“話音未落,西牆突然傳來“咚“的悶響。眾人轉頭,只見阿羅憾的商隊正在裝貨。波斯老人今天換了身唐裝,卻固執地戴著故鄉的羊皮帽。他正用蹩腳的唐話呵斥學徒:“蠢貨!墊稻草!“——那少年險些把水泥磚直接摞在駝背上。

程巖彎腰拾起塊崩落的磚角。斷面呈現出奇特的蜂窩狀,氣孔分佈均勻得像蜂巢。這是摻了草木灰的輕質磚,本該用在宮室穹頂,如今卻要被運往西域換胡馬。

“侯爺!“

王守拙突然從淬火池邊跑來,手中捧著個溼漉漉的模具。泥漿從指縫間滴落,露出裡面陰刻的紋樣——是尊彌勒佛,衣褶間卻纏繞著葡萄藤。少年獻寶似的舉起它:“阿羅憾說,西域人肯用兩匹馬換一車這種磚!“

官坊角落,幾個工匠正圍著新砌的試驗窯。窯身用摻了石英的水泥澆築,壁上插著十二根鐵條——每根都纏著浸透桐油的麻繩,正是當年疏勒城牆的秘法。老窯工用長鉤捅開觀火孔,熾白的火焰立刻在眾人臉上跳動,將那些沾滿灰漿的皺紋照得溝壑分明。

“開窯咯——“

隨著號子聲,第一塊紅磚被鐵鉗夾出。磚體赤紅如霞,側面陰刻的“藍田“二字裡填著金砂,在火光中宛如兩條遊動的小蛇。程巖忽然想起三年前,自己站在龜茲廢墟上許的願——要讓大唐的技藝,像陽光般照進每個角落。

正午的鐘聲從學堂方向傳來。那是口水泥鑄的鐘,音色不如銅鐘清越,卻沉厚得像大地的心跳。工匠們紛紛放下工具,從懷裡掏出玉米麵餅子。餅子用油紙包著,紙上還印著“貞觀十二年官坊犒“的硃砂戳記。

王守拙掰了半塊餅子塞程序巖手中。粗糲的餅皮蹭過虎口的舊疤,竟與記憶中的戰地乾糧一模一樣。少年突然指向官坊外新起的糧倉——水泥牆體上,數十個手印環繞著“民以食為天“五個大字。最上方那個最小的掌印,是二丫去年按下的。

正午的日頭毒辣,曬得水泥地面騰起陣陣熱浪。程巖剛踏進曬穀場,鞋底就傳來灼熱的刺痛。新築的曬場足有二十畝見方,通體用摻了石英粉的水泥抹成,在陽光下泛著銀鏡似的光澤。幾十個赤膊老漢手持木耙,金黃的玉米粒在他們腳下翻滾,發出細雨拍打蕉葉般的沙沙聲。

“侯爺嚐嚐!“

趙里正小跑著迎上來,粗糲的掌心託著把剛曬透的玉米粒。程巖拈起幾粒放入口中,牙齒咬破硬殼的瞬間,甘甜的漿液在舌尖炸開——這是學堂培育的新種,顆粒比尋常玉米飽滿三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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