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巖的謝恩詞剛起頭,太宗忽然抬手。天子腕間七寶手串擦過他的幞頭,瑪瑙珠子與官帽上的銅鈕相擊,發出“叮“的清響。一方冰涼物件落入掌心——竟是水泥所制的虎符,陰刻的“天策“二字裡填著祁連山赤鐵礦砂,指腹摩挲時有粗糲的沙沙聲。更驚人的是符身暗藏夾層,輕輕搖晃時,能聽見裡面金沙流動的細響。
“將作監的窯爐...“太宗轉身時,玄色常服下襬掃過御案,露出壓在《貞觀政要》下的密奏。程巖瞥見紙上將作監大匠的筆跡:“...新窯晝夜火不息,仿若軍中烽燧“。硃批的“朕心甚慰“四字力透紙背,最後一筆的墨跡暈染開來,恰似西域地圖上的疏勒河。
銅鶴香爐突然“咔嗒“裂響。爐腹水泥塊崩落的碎屑中,竟露出半枚青銅箭鏃——這是前隋徵高麗時的制式,不知何時被鑄進了水泥。此刻箭鏃正慢慢發紅,灼燒著殘留的水泥,騰起的青煙在空中凝成河西走廊的輪廓。
“高昌。“太宗的指尖點在沙盤上,指甲蓋映著水泥磚的灰白色。奇怪的是天子指節處有新鮮灼痕,與程巖昨日除錯窯溫時燙傷的位置分毫不差。“龜茲。“第二塊水泥磚應聲翻轉,露出底面用突厥文刻的“臣服“二字,字縫裡還嵌著半片波斯銀幣。
門檻處傳來棗木棍叩地的悶響。陳大拖著殘缺的右腿進殿,新制的水泥假肢與金磚摩擦,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當他解開皮袋時,十幾種顏色各異的水泥塊滾落在地——有摻了雪山白泥的月白色,有火焰山赤土燒成的赭紅,最驚人的是塊透藍的樣品,竟是用龜茲琉璃渣淬鍊而成。
“報——“殿外羽林衛突然高喝。程巖回頭時,看見個渾身是血的驛卒撲倒在丹墀下,懷中緊抱的羊皮卷散開,露出裡面水泥燒製的河西急遞——這種新型信筒用秘方處理,遇敵即碎。此刻筒身的裂紋間,正滲出黑水寫就的軍情:“吐蕃襲肅州,烽燧臺...塌。“
太宗猛地拍案。御硯中的硃砂濺到水泥沙盤上,恰似一蓬血雨灑在西域圖上。天子拾起程巖所獻的虎符,突然砸向龜茲方位。“砰“的一聲,水泥碎屑四濺,露出裡面裹著的精鐵骨架——這正是程巖秘而不宣的鋼筋技法。
“三年。“太宗的聲音忽然低啞,像砂紙磨過粗糲的水泥磚面。他扯下腰間鎏金蹀躞帶,露出內襯的麻布——上面用水泥漿畫著幅簡陋的萬里疆域圖,筆觸稚嫩如蒙童習字。“朕要這上面...“天子手指劃過布上歪扭的陽關,“每一道墨痕,都變成鐵打的城牆。“
暮鼓聲剛漫過朱雀大街,程巖的馬車便碾著新鋪的水泥路面,停在了公主府西側的角門前。月光透過新栽的梧桐,在灰白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碎影。他掀開青布車簾時,簷下那串水泥風鈴正被夜風吹動,鈴舌上的“明月“二字在月光中若隱若現。
“程縣男好大的架子。“
清冷的嗓音從水榭傳來,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疏離。程巖抬頭望去,只見李明月斜倚在朱漆欄杆上,月白襦裙外罩著件銀絲紗羅,在夜風中輕輕飄動。她髮間只簪了一支素銀步搖,可那墜著的卻不是尋常明珠——那是顆水泥燒製的鏤空小球,裡頭嵌著的紅豆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滾動,發出細微的沙沙聲。
程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水泥虎符。這半日來,他已在掌心將符身上“天策“二字的紋路摸得發燙。此刻望著公主的身影,那粗糲的觸感似乎又灼熱了幾分。
“殿下。“他躬身行禮,聲音比平日低沉,“臣...“
“本宮知道。“李明月突然打斷他,指尖輕撫過欄杆上未乾的刻痕。程巖這才注意到,整座水榭竟是用水泥仿造的楠木結構,連木紋都復刻得纖毫畢現。欄杆上刻著半首《陽關曲》,最後一個“西“字的撇畫裡,嵌著幾粒未化的金沙,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光。
公主忽然轉身,銀絲履踩在水泥地面上,發出輕微的“沙沙“聲。她裙裾掃過之處,灰白的地面上留下串淺淺的足印。最深的那個腳印裡,嵌著片半融的雪花紋銀箔,在月光下泛著悽清的光。
“這個,帶上。“
她抬手擲來一物。程巖接住,發現是枚銅錢大小的水泥餅,表面刻著精細的星圖。輕輕一掰,餅身應聲而裂,露出裡面裹著的桑皮紙——竟是張標註了吐蕃屯兵點的西域輿圖,邊角處還沾著幾點硃砂,像是匆忙間滴落的印泥。
“肅州往西三百里。“李明月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,“有個叫當金的山口...“她頓了頓,步搖上的紅豆在水泥球裡急促地滾動了兩下,“那裡的風沙...會讓水泥幹得特別慢。“
程巖望著輿圖上那處被硃砂圈出的山口,忽然發現圖紙背面還寫著幾行小字。就著月光細看,竟是水泥在不同天氣下的凝固時間,字跡清秀工整,卻透著幾分急切,像是熬了好幾夜才記下的。
夜風驟起,吹散了水榭簷下的風鈴聲。李明月轉身時,步搖上的水泥球突然“咔“地輕響,裂開一道細縫。幾粒赤鐵礦砂從裂縫中漏出,落在新鋪的水泥地面上,像極了那日窯爐中迸濺的火星。
夜露漸重時,程巖發現自己的官靴已被水泥牢牢粘在了廊下。李明月倚著新築的水泥闌干,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欄杆上未乾的“陽關“二字。月光漫過她素銀步搖上那顆開裂的水泥球,將裡面滾動的紅豆映得如一滴凝固的血珠。
“帶著。“
公主忽然解下腰間蹀躞帶。程巖這才注意到,那皮革上竟用水泥勾勒出西域三十六國的輪廓,龜茲的位置嵌著片琉璃,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。她抽出一柄形制古怪的匕首——烏木鞘上纏著金絲,抽出來卻是灰白的刃,分明是用高標號水泥混著精鐵粉鍛造的。
“當金山口的水...“李明月翻轉刀柄,底部暗格“咔“地彈開,露出裡面靛藍色的粉末,“遇此毒則速凝。“她聲音輕得像在說一個秘密,髮間步搖卻突然斷了一股,那顆開裂的水泥球墜落在程巖腳邊,碎成兩半。
紅豆滾出來,正落在他被水泥固定的靴尖上。程巖彎腰去拾,發現裂開的水泥球內壁上,竟刻著個小小的“歸“字,筆劃裡填著硃砂,此刻正順著他的指尖,在月光下蜿蜒成一道血痕。
子時的更鼓傳來時,李明月已經站在月洞門前。夜風吹起她素白的裙裾,露出腰間新佩的玉帶鉤——那是用水泥仿製的漢代古物,鉤首卻改成了烽燧臺的形狀。程巖望著她身後新築的水泥照壁,上面用金粉繪製的西域地圖正在夜露中慢慢暈開,疏勒河的位置已經模糊成一片。
“保重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