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旁的李泰，已經徹底麻木了。
“我算是看明白了。”李泰喃喃道，“在程巖這裡，想活下去，光會讀書，沒用。還得會拉幫結派，會投機取巧……”
“不。”孔穎達搖了搖頭，他的眼神，無比複雜。
“魏王殿下，你錯了。”
他看著下方，那些洛陽學子們，因為互相幫助而率先吃上飯的喜悅。又看著那些單打獨鬥，因為背錯一個數字而懊惱地捶胸頓足計程車子。
“程侯他，不是在教他們投機取巧。”
孔穎達的聲音，帶著一絲顫抖，一絲……頓悟。
“他是在用最殘酷的方式，告訴這群人一個道理。”
“學問，如果不能用來解決問題，如果不能轉化為實實在在的飯碗，那它……就真的，一文不值。”
“而合作，互助，永遠比單打獨鬥，走得更遠。”
一個時辰，很快過去。
食堂的大門，“哐當”一聲，無情地關上了。
門外，還剩下兩百多個面如菜色，因為始終沒能完整背出一段口訣，而沒能吃上飯的倒黴蛋。
他們呆呆地站在原地，聽著肚子裡那不爭氣的，雷鳴般的叫聲，看著那塊在月光下，顯得格外刺眼的黑板。
飢餓，是最好的老師。
那一夜，藍田學堂的操場上，兩百多個讀書人，徹夜未眠。
他們背了一夜的九九乘法表。
比他們背過的任何一篇聖賢文章，都要用心。第六十三章：飢餓是最好的老師！/賬房先生的逆襲：算盤珠子比聖賢書管用！/程巖：你們的第一個獎勵，是我的婚事！
天，亮了。
對於藍田學堂裡的人來說，這一夜，漫長得像是過了一輩子。
八百七十三名“倖存者”，從睡夢中醒來，或者說，是從痠痛的昏沉中，掙扎著爬了起來。渾身上下，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抗議的尖叫。
然而，當他們聞到食堂方向飄來的，小米粥和麵餅的香氣時，那點痠痛，瞬間就被一種充實的，滿足的感覺給壓了下去。
他們吃過飯了。
而在操場的另一邊，是另一番光景。
那兩百多個沒能吃上飯的倒黴蛋，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徹夜未眠。飢餓，像一隻無形的手，攥著他們的胃，反覆揉搓。他們的臉色，是一種混雜著青、白、灰的，絕望的顏色。眼神，空洞而又渙散。
他們背了一夜的九九乘法表，現在，別說是“九九八十一”，就算是讓他們背自己叫什麼，恐怕都要反應半天。
當程巖的身影，再次出現在高臺上時，這群人，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，掙扎著，連滾帶爬地湧了過去。
“侯爺！侯爺開恩啊！”
“我等……我等已經會背了！再給我等一次機會吧！”
“求侯爺賞口飯吃！我等快餓死了！”
哭喊聲，哀求聲，響成一片。他們最後的體面，在飢餓面前，被撕扯得粉碎。
程巖的目光，平靜地掃過他們。
沒有憐憫，沒有動容，就像是在看一群，與自己毫不相干的，路邊的石子。
“王玄策。”他淡淡地開口。
王玄策一揮手，數十名藍田學子，面無表情地圍了上來，組成了一道人牆。
“我的規矩，昨天已經說得很清楚了。”程巖的聲音，不大，卻清晰地，砸在每一個人的心頭。“在藍田，機會，只有一次。”
“抓不住，就滾。”
“現在，拿著你們的東西，離開這裡。”
“不……”
“侯爺！你不能這麼對我們！我們是舉人啊！”
一個士子，不甘地嘶吼著。
程巖的嘴角，勾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。
“舉人？”
“在我這裡，你們連一個，能按時吃上飯的人，都算不上。”
這句話，像是一記最響亮的耳光，狠狠地抽在所有人的臉上。
再沒有人敢多說一個字。
那兩百多人，就在八百多雙複雜的目光注視下，被藍田學子們“請”出了學堂的大門。他們來的時候，心中還帶著一絲掙扎的傲氣。走的時候，只剩下一具，被飢餓和屈辱，徹底掏空了的行屍走肉。
操場上，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幸存者，都感到一股寒意，從腳底板，直衝天靈蓋。
他們第一次，如此清晰地，認識到了這個地方的殘酷。
這裡，不是書院。
這裡，是修羅場。
***
簡單的早飯過後，倖存者們被帶到了另一排嶄新的校舍裡。
這裡，沒有窗明几淨的書案，沒有翰墨飄香的紙硯。
只有一張張低矮的，長條形的桌子。
和桌子上，擺放著的，讓他們感到無比陌生的東西——算盤！
還有一摞摞厚厚的，散發著墨味的，畫滿了格子的……賬本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這是要幹什麼？
程巖，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，他手裡拿著一個算盤，手指隨意地撥動著，發出“噼裡啪啦”的清脆聲響。
“昨天的九九乘法表，只是開胃菜。”
“今天，你們要學的東西，是這個。”他舉起了手中的算盤。“算學，或者說，記賬。”
“我……”一個士子，下意識地就要反駁，但話到嘴邊，又硬生生嚥了回去。
程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，笑了笑。
“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。‘此乃商賈賤業，我等讀書人，不屑為之’，對嗎？”
不少人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，臉上露出鄙夷之色。
“錯！”
程巖的聲音，陡然變得嚴厲。“大錯特錯！”
“一個商賈，用它，管的是他一家的錢糧。而你們，未來要做的，是去管一個縣，一個郡，成千上萬戶百姓的錢糧稅賦！”
“你們連賬本都看不懂，連稅賦是多了還是少了都算不明白，你們憑什麼去當官？憑你們會吟詩作對嗎？！”
“百姓的血汗錢，交到你們這種連算盤都不會打的蠢材手裡，是被下面的胥吏貪墨了，還是被豪強侵佔了，你們知道嗎？！”
“你們不知道！”
“你們只會坐在大堂上，喝著茶，對著下面人呈上來的，狗屁不通的賬目，大筆一揮，自以為明察秋毫！”
他每說一句，下面士子的臉色，就白一分。
程巖將算盤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，發出一聲巨響。
“在這裡，算學，是為官之本！看不懂賬本，算不明白錢糧的，就是廢物！”
“現在，開始上課！今天之內，學不會加減法的，晚飯，就用不著吃了。”
又是晚飯！
這兩個字，比任何聖賢的教誨，都更有力量。
所有人都打了個激靈，再也不敢有絲毫的輕視，紛紛拿起面前那個陌生的算盤，笨拙地，模仿著教習的動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