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坦!
一條無法用語言形容的,平坦、寬闊、堅硬的灰色大路,從縣城口,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。
路上,有四輪的馬車,載著貨物,跑得飛快,卻不見多少顛簸。
道路兩旁,是一排排規劃得整整齊齊的房屋,青磚灰瓦,雖然樸素,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秩序感。
空氣中,沒有長安城那種混雜著牲畜糞便和各種穢物的臭味,反而有一種淡淡的石灰和青草的清新。
這……真的是一個縣城?
這分明是傳說中的,世外桃源!
而當他們被引導著,來到藍田學堂的門口時,那種震撼,更是達到了頂點。
沒有雕樑畫棟,沒有亭臺樓閣。
只有一排排巨大、簡潔、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校舍。
和一個,巨大到誇張的,用白色石灰線畫滿了各種格子的……操場。
此刻,操場上,正有數百名身穿統一藍色短衫的少年,在進行著某種奇怪的訓練。
“一!二!三!四!”
口號聲,整齊劃一,響徹雲霄!
這些少年,一個個精神抖擻,面板黝黑,眼神裡,透著一股子這些舉子們從未見過的,名為“自信”和“彪悍”的氣息。
這……這是學堂?
這他媽分明是軍營!
就在所有人都處在巨大的震驚和不解中時,一個身影,緩緩地走上了操場前方的高臺。
程巖!
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,穿著一身簡單的便服,彷彿只是一個鄰家的少年。
可當他的目光掃過來時,所有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臟,被一隻無形的手,狠狠地攥住了。
“歡迎大家,來到藍田。”
程巖的聲音,透過一個奇怪的,如同喇叭一樣的鐵皮卷,傳遍了整個廣場。
“我知道,你們中的很多人,是不情願來的。你們恨我,覺得我毀了你們的前途。”
“沒關係。”
程巖的嘴角,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。
“你們可以繼續恨我。但是,從今天起,你們的命,捏在我的手裡。”
“在這裡,沒有舉人老爺,沒有天之驕子。只有,學員。”
“想要留下來,想要那口飯,想要那個小吏的前程,你們就必須,遵守我的規矩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變得銳利如刀。
“我的規矩,很簡單。第一條,就是忘了你們自己是誰!”
“現在,所有人,把你們身上那件礙事的青布長衫,給我脫了!”
話音剛落,全場譁然!
“什麼?!脫衣服?!”
“豈有此理!簡直是奇恥大辱!”
“我等是讀書人!怎能當眾裸露身體!”
士子們最後的尊嚴,被這句話,徹底點燃了。他們憤怒地叫嚷著,抗議著。
程巖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。
他身後,王玄策一揮手。
“唰!”
操場上那數百名藍田學子,瞬間停下了訓練,排成了一個個整齊的方陣,用一種冰冷的,看死人一樣的目光,盯著這群新來的“廢物”。
那股子彪悍而又充滿紀律性的氣勢,瞬間壓得所有抗議的聲音,都小了下去。
“我再說一遍。”程巖的聲音,冷得像冰。“脫!”
這一次,沒人敢再反駁。
在數千道目光的注視下,人們開始屈辱地,不情不願地,解開自己的衣帶,脫下那件象徵著他們身份和驕傲的長衫。
很快,廣場上,便是一片白花花的,因為久不見陽光而顯得格外孱弱的身體。
“很好。”
程巖滿意地點了點頭。
“現在,入學第一課,開始。”
他指著操場旁邊的一條,圍繞著整個學堂延伸出去的土路。
“看到那條路了嗎?繞著它,跑五圈。一圈,四里地。”
“總共,二十里。”
“一個時辰內,跑完的,留下。”
“跑不完的,或者,中途倒下的……”
程巖的臉上,露出了一個燦爛的,卻讓所有人毛骨悚然的笑容。
“捲起你們的鋪蓋,滾出藍田。”
“現在,開始!”
整個廣場,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跑……跑二十里?!
一個時辰?!
“這……這不可能!這是要我們的命啊!”一個看起來就很虛胖的舉子,哀嚎道。
“我……我從生下來,就沒跑過這麼遠的路……”
“瘋了!他就是個瘋子!”
然而,程巖根本不給他們任何抱怨的機會。
王玄策吹響了尖銳的哨子。
那數百名藍田學子,如同監工一般,散佈到了人群的四周。
“跑!”
一聲令下,有人推搡,有人驅趕。
數千名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,就這麼被硬生生地,趕上了那條漫長得,看不到盡頭的跑道。
孔穎達和李泰,站在遠處的一座高樓上,將這一切,盡收眼底。
李泰的嘴巴,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。
“他……他這是在練兵嗎?”李泰感覺自己的世界觀,又一次被重新整理了。
孔穎達的身體,卻在微微地顫抖。
他看著那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,跑得面無人色,跑得口吐白沫的“天之驕子”們,眼中,沒有同情,只有深深的後怕。
他想起了自己在國子監裡,那些同樣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弟子。
他想起了程巖那句“我要培養的是能吏,不是廢物”。
他閉上眼睛,長長地,吐出了一口濁氣,聲音裡,帶著一絲解脫和慶幸。
“幸好……幸好老夫,投降得早啊……”
“跑!”
王玄策的命令,如同催命的號角。
數千名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,被藍田學子們像驅趕羊群一樣,推搡著,擁擠著,踏上了那條黃土飛揚的跑道。
“啊!”
“別推!別推我!”
“我的鞋!我的鞋掉了!”
場面,瞬間亂成了一鍋粥。
這些舉子,何曾受過這等待遇?他們平日裡,走路都講究一個“步履從容”,何曾像現在這樣,被人逼著,撒開腳丫子狂奔?
剛開始,還有些人,心中憋著一股氣。
“跑就跑!我輩讀書人,豈能被一群武夫看扁了!”一個來自河北的舉子,咬著牙,一馬當先,衝在了最前面。
他想用行動,來捍衛自己最後的尊嚴。
然而,尊嚴,在絕對的體能差距面前,一文不值。
才跑出去了不到半里地。
“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”
那名河北舉子,就感覺自己的肺,像是要炸開了一樣。雙腿,如同灌了鉛,每抬起一步,都沉重無比。眼前的景物,開始旋轉,模糊。
他身邊的同伴,一個個超過了他。
不,那不是超越。
那是一群,同樣在崩潰邊緣掙扎的難兄難弟。
有人跑得臉色發白,嘴唇發紫。
有人一邊跑,一邊彎著腰,乾嘔不止。
更有人,因為平日裡衣帶就係得鬆鬆垮垮,以顯飄逸。此刻一跑起來,褲子……直接滑了下去!
“啊!我的褲子!”
一聲淒厲的慘叫,響徹跑道。
那名舉子,在一瞬間,忘記了疲憊,忘記了呼吸,他只感覺,自己這輩子所有的臉面,都在這一刻,被扒得乾乾淨淨,扔在地上,還被數千人,狠狠地踩了幾腳。
周圍的人群,爆發出一陣鬨笑。
但很快,他們就笑不出來了。
因為,他們發現,自己的褲子,也搖搖欲墜。
於是,跑道上,出現了滑稽而又心酸的一幕。
一群曾經的天之驕子,此刻,一個個都狼狽不堪地,一邊喘著粗氣,一邊提著自己的褲子,艱難地向前挪動。
那不是在跑步。
那是在進行一場,大型的,公開的,行為藝術般的……社死。
高樓之上,李泰的嘴角,在瘋狂地抽搐。
他想笑,又覺得不合時宜。
他想同情,又覺得這幫傢伙,確實該治!
“程巖……他……他真是個魔鬼。”李泰憋了半天,才從牙縫裡,擠出這麼一句話。
孔穎達沒有說話。
他的臉色,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他看著下方那群醜態百出的“讀書人”,心中那絲“幸好我投降得早”的慶幸,蕩然無存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深刻的悲哀和……警醒。
這就是大唐計程車子?
這就是未來要治理天下的棟樑?
肩不能扛,手不能提,跑上幾步,就醜態百出。
這樣的人,就算滿腹經綸,到了地方為官,恐怕連下鄉巡視一圈,都得讓人用轎子抬著!
這樣的官,能指望他體察民情?能指望他深入田間地頭?
本章未完,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