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!
他們只會高高在上,坐在雅緻的書房裡,喝著茶,搖著扇子,對著地圖,指點江山!
而程巖,現在做的,就是用最粗暴,最直接,最羞辱人的方式,將他們從那高高的雲端,狠狠地拽下來,摔進泥土裡!
“噗通!”
第一個倒下的,出現了。
一個身材肥胖的舉子,兩眼一翻,口吐白沫,直挺挺地,就栽倒在了地上。
立刻,有兩名藍田學子,面無表情地衝了過去。
他們沒有去扶,而是像拖死狗一樣,一人抓住一條腿,直接將那昏迷的舉子,拖出了跑道,扔在了旁邊的空地上。
動作,乾脆利落。
態度,冷漠無情。
這一幕,深深地刺激了所有還在堅持的人。
他們怕了。
他們真的怕了。
他們怕自己,也會像那條死狗一樣,被毫不留情地,拖出去。
“我……我不跑了!我退出!”
“我要回家!我不要當什麼小吏了!”
恐慌,如同瘟疫,開始蔓延。
有人停下了腳步,哭喊著,想要放棄。
然而,回答他們的,是藍田學子手中,那冰冷的,用來計數的木棍。
“跑!”
“不想被淘汰的,就給老子跑起來!”
王玄策的聲音,在操場上回蕩。
他就像一個最嚴酷的將軍,在檢閱一群最差勁計程車兵。
程巖站在高臺上,從始至終,一言不發。
他只是平靜地看著。
看著這些人在崩潰,在掙扎,在哀嚎。
一個時辰,二十里。
這個標準,對於藍田學堂的任何一個學員來說,都只是熱身活動。
但對於這些養尊處優的讀書人來說,這,就是一道天塹。
一道,用體能,劃分出來的,生與死的天塹。
“侯爺。”一名學堂的教習,走到了程巖身邊,低聲問道,“真的……要這麼狠嗎?看他們的樣子,能跑完全程的,恐怕……一百人都不到。”
程巖終於開口了,他的聲音,不大,卻清晰地傳入了教習的耳朵裡。
“一個連自己的身體都管理不好的人,你指望他,能管理好一個縣,一個郡?”
“一個連二十里路都堅持不下來的人,你指望他,在面對困難時,能有百折不撓的意志?”
“學問,不是隻在書本里。”
程巖抬起手,指向了下方那群痛苦不堪的身影。
“今天,我要讓他們明白,在大唐,想當官,想做事,第一道門檻,不是你的文章寫得有多好。”
“而是你的身體,能不能撐得住!”
時間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跑道上的人,越來越少。
最開始是數千人的洪流,很快,就變成了一條斷斷續續的小溪。
“噗通!”
“噗通!”
倒下的聲音,此起彼伏。
每一個倒下的人,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拖走,像垃圾一樣,堆積在操場邊緣的“淘汰區”。
那裡,已經躺了黑壓壓的一大片。
有昏迷不醒的,有嚎啕大哭的,有破口大罵的,也有眼神空洞,徹底放棄思考的。
他們,就像是被工廠流水線刷下來的殘次品,徹底失去了競爭的資格。
而還在跑道上堅持的,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。
他們每一個人,都在挑戰著自己身體和意志的極限。
汗水,溼透了他們的衣服,和地上的黃土混在一起,變成了泥漿。
呼吸,變成了痛苦的風箱,每一次吸氣,都帶著血腥味。
雙腿,已經失去了知覺,只是在機械地,麻木地,向前擺動。
是什麼,在支撐著他們?
是那個“九品小吏”的前程?
是那每月十文錢的“勤學津貼”?
或許是。
但更多的人,心中都燃起了一股,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從何而來的,倔強。
憑什麼?
憑什麼我們就要被淘汰?
憑什麼我們就要被當成廢物?
我們是讀聖賢書的人!我們有我們的傲骨!
這股傲骨,在科舉考場上,被程巖用算術題,碾得粉碎。
而今天,在這條跑道上,卻又以一種最原始,最野蠻的方式,重新燃燒了起來!
“兄弟!堅持住!”
一個身材瘦削的舉子,看到旁邊一個同伴搖搖欲墜,他咬著牙,伸出手,拉住了對方的胳膊。
“別……別管我……我不行了……”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。
“放屁!都跑到這了!你想當一輩子懦夫嗎?!”瘦削舉子怒吼道,他用盡全身的力氣,拖著同伴,向前跑。
一個人,拖著另一個人。
很快,旁邊又伸過來一隻手,三個人,互相攙扶。
然後是四個人,五個人……
漸漸地,跑道上,出現了一幕讓所有人都為之動容的景象。
那些還在堅持的舉子們,自發地,三五成群,組成了一個個小團體。他們互相攙扶,互相鼓勵,用嘶啞的喉嚨,喊著不成調的號子。
“一……二……一……”
“堅……持……住……”
他們不再是互相競爭的對手。
在這一刻,他們是戰友!
是在程巖這個“魔鬼”的殘酷統治下,為了共同的生存權,而並肩作戰的戰友!
高樓之上,李泰看得是目瞪口呆。
“這……這幫書呆子,居然……還跑出軍陣的感覺來了?”
孔穎達的眼中,也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。
他看到了一種,他從未在國子監的弟子們身上,看到過的東西。
那是一種,拋棄了個人榮辱,為了集體而迸發出的,頑強的生命力!
“程侯……好手段啊。”孔穎達喃喃自語,“他不僅是在篩選人才,他是在……重塑人心!”
就在這時,人群中,一個身影,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張德!
本屆科舉,那個驚掉所有人下巴的,狀元郎!
他也被程巖,用“狀元也需補修實學”的理由,給弄到了這個“吏員速成科”裡。
此刻的張德,同樣是汗流浹背,氣喘如牛。
但他,沒有和任何人結伴。
他只是一個人,低著頭,調整著自己的呼吸,按照一種固定的節奏,一步一步地,向前跑。
他的步伐,不快,但異常穩健。
他超過了一個又一個,已經接近崩潰的“小團體”。
他就像一個最精準的計時器,在合理地分配著自己的每一分體力。
“這傢伙……”王玄策在高臺下,也注意到了張德,“是個狠人。腦子好用,身體也不差。侯爺,這塊璞玉,您是從哪淘來的?”
程巖的臉上,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。
他沒回答王玄策的問題,只是看了一眼計時的沙漏。
“時間,快到了。”
“咚——!”
代表著一個時辰結束的鐘聲,悠揚而又沉重地,響徹了整個藍田學堂。
跑道上,所有還在移動的身影,都在聽到鐘聲的一瞬間,如同被抽掉了骨頭一般,軟軟地癱倒在地。
結束了。
這地獄般的折磨,終於結束了。
教習們立刻上前,開始清點人數。
很快,結果被送到了程巖的面前。
“侯爺,一個時辰內,跑完二十里全程者,共計,八百七十三人!”
數千人,只剩下了不到九百。
淘汰率,高得嚇人。
程巖拿著名單,緩緩走下高臺。
他走到了那八百多個,正躺在地上,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的“倖存者”面前。
他們的樣子,狼狽到了極點。
但他們的眼睛裡,卻沒有了之前的麻木和屈辱。
取而代-之的,是一種,劫後餘生的,疲憊的,卻又亮得驚人的光。
“恭喜你們。”
程巖的聲音,依舊平靜,卻似乎比之前,多了一絲溫度。
“你們,透過了第一關。”
他環視著這群未來的“能吏”,緩緩說道。
“從今天起,你們,就是藍田學堂‘吏員速成科’的第一期學員。”
“歡迎來到地獄。”
程巖的嘴角,勾起了一抹讓所有人不寒而慄的弧度。
“或者說,天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