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來了。”
陳望平靜的臉龐終於是有了些許的波動。
來人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笑容,迎著陳望的目光一路走來。
來人伸出了雙臂,陳望也伸出了雙臂相迎。
兩人緊緊的擁抱在了一起。
亦如遼東血戰之時。
“幸不辱命。”
來人不是別人,正是陳功。
早前便被陳望派去運河的兩岸募兵訓練的陳功。
如今的陳功不再只是那個一直以來都跟隨在陳望的身側,莽撞衝動的青年小夥。
陳功的身上多了一份沉穩的氣質,也多了一絲從容不迫。
多年的征戰,悉心的教導,讓陳功與以前的自己早已經截然不同。
“辛苦了。”
看著眼前滿臉倦容的胞弟,陳望的表情緩和了許多。
在去年,也就是崇禎十五年的時候,陳望在襄陽大婚之後,便讓陳功東去抵達了南直隸的運河兩岸。
漕運斷絕之後,運河兩岸百萬漕工無業,滋生了混亂。
南直隸經受了連番的戰亂,萬民軍根除了大量的地主士紳,使得南直隸憑空多出了大量無主的土地。
所以這些漕工基本都重新編為屯民,以軍屯的形式,重新安置在南直隸的各地。
運河的漕工們,其實是最好的兵員。
他們的體格堅韌,吃苦耐勞,有秩序,聽指揮。
只是讓他們作為屯民,實在是過於可惜。
當時南直隸的戰兵早在鳳陽一戰損失殆盡,連各城的防務都出現了問題。
所以陳望派遣陳功過去,增設了靖南鎮,定兵額六師,練兵七萬兩千人。
調陳功,為靖南鎮鎮守總兵官,總轄練兵事務。
後來朝廷加封為陳望為靖南侯,為避名諱,陳望將陳功鎮下的兵馬改為平南鎮。
這支兵馬一直以來,都在南直隸鳳陽府的東面泗州訓練。
因為周圍都是軍屯的原因,這些軍屯作為民兵也一直都在訓練,所以若不是仔細探查,便難以知曉。
透過情報司的情報,陳望一直都清楚,李巖並不知道在泗州,自己還有這樣的一支兵馬。
而陳功麾下的這支兵馬,雖然在此時已經經過了差不多三四個月的訓練。
但是終究是沒有經歷過戰陣,武備也落後。
若是直接投入戰場,起到的作用其實並不會太大,甚至還有可能被萬民軍當作一個突破口。
所以,陳望便一直扣著這張底牌,隱而不發。
一直時間不斷的推移,一直到到萬民軍的進攻逐漸瘋狂。
陳望於是下令陳功率領兵馬,星夜連程趕赴揚州。
為了籌備揚州之戰,陳望調動的自然不僅僅是麾下的戰兵,還徵調了南直隸大量的百姓作為民夫,用以挖掘壕溝,運送糧食,打製軍械。
因為情報司的活動,萬民軍的斥候、哨探、細作能夠得到的訊息也極為有限。
正是如此,所以陳功才能夠領兵如神兵天降一般抵達揚州城外,為這場大戰劃上了最終的句號。
接著夜幕的掩護,萬民軍根本不知道人有幾何。
他們也並不知道,從四面八方湧來的靖南軍。
其實只是一支剛剛訓練了沒有多久的軍隊。
只是一支連武備都只配齊了一半的軍隊。
突襲而來的騎兵摧垮了他們的防線。
如同星海一般四面八方而來的火光,擊垮了他的勇氣。
一支士氣跌落谷底的軍隊。
一支失去了勇氣的軍隊。
最終等待著他們的結局,只有覆滅一途。
“結束了嗎?”
陳功的臉色蒼白,帶著長途跋涉的倦容。
“結束?”
陳望笑了一笑,眼眸之中同樣閃過了一絲倦意。
“結束了,但是還沒有完全結束。”
陳望搖了搖頭。
南國平定,但是北國落入清軍之手已成定局。
李自成雄踞西北,南望川中。
和碩特汗國盤踞雪區,窺視西南。
鄭氏根深蒂固,控制著海運。
這一切,都還只是剛剛開始。
陳功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。
“李巖已死,萬民軍的殘存勢力還在,大哥決定如何處置。”
陳望的神色重新恢復瞭如常。
萬民軍殘存的勢力,還有不少。
李際遇還在南京,南國諸府,還有殘存的萬民軍。
他們有的是革左五營的餘部,有的則是河南的義軍,該如何處理確實是一個問題。
不過,陳望的心中,早就有了答案。
歷史上,在清軍入關,屠戮中原之際。
在大量的明軍歸降,無數的官宦士族倒戈之時。
卻是那些,一直以來被明廷稱為流寇,稱為叛逆的農民軍舉起了抗清的大旗。
比起南國的那些官宦士族,這些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對手的萬民軍,其實反而更為值得依靠。
明末的農民軍,在最初的時候,走錯了道路,犯下了很多的錯誤。
但是在那個時代,他們的淺薄的見識,讓他們的視野受到了侷限,一些不好的事情使得他們走到了錯誤的終點。
不過在危難來臨之際,當國破山河近在咫尺之際。
更多的人選擇的是,共赴國難。
他們堅持到了最後。
一直僵持到了康熙三年。
清軍集結二十萬重兵,將最後一支還打著明軍旗號的軍隊圍困茅麓山九蓮坪。
而他們的主將,名叫李來亨,他是李過的養子,一直以來都是在闖軍的序列。
歷戰終敗,突圍無望,在糧盡援絕之際。
李來亨遣散諸將,將妻子殺死,燒燬了山寨,毅然自殺。
麾下諸將奉承遺命,與清軍拼死,大多身死,少有降者。
《永曆實錄》載:“來亨敗沒,中原無寸土一民為明者,惟諸鄭屯海外。”
對於農民軍,陳望並沒有任何的歧視。
他們只是走錯了道路,做錯了選擇。
時代如此,世道如此。
個人的命運,在時代的浪潮之下,是那般的無足輕重。
陳望沒有辦法完全的體會到,歷史上李定國在絕望中倒下,癱倒在病榻之上,在遺留之際有多麼的悔恨,有多麼的絕望。
李定國留下的遺言,只有短短七個字。
那七個字,字字啼血。
“寧死荒外,勿降也!”
在那個時候,李定國不再是一心反對明廷的農民軍。
也不是被稱為晉王的明帥。
而只是一個普通明人。
崖山,幾乎泯滅了中華文化上千年的積累。
中華文明,從戰火與硝煙之中重生。
北國僅僅失去數百年,北人始不知何謂華夏,以為南人皆為外族。
“中軍部擬令,傳告南國。”
陳望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波折。
“李巖已死。”
“降者赦。”
“逆者……”
“亡!”
大勢如潮。
滾滾東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