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乾處置的軍政細務,他根本插不上嘴,亦不甚了了。
他微微側目,看著高乾幹練模樣,心中卻早已飛回荊州。
‘哼,高歡北上去搶地盤、立威風,我賀拔勝豈能總在此耗著?’眼神閃過狠厲,‘荊州才是根本。南梁那幫酒囊飯袋,等老子回去,定要狠狠操練兵馬,揍他們一頓,多奪些城池土地!’
正思緒萬千,一名負責軍情邸報的謁者趨步上前,手捧文書,朗聲宣讀最新軍報:
“啟奏陛下,天柱大將軍七月十五已率主力渡河,兵鋒直指晉陽。原爾朱仲遠帳下將士,感念大丞相威德,率部來投。大丞相已收編降軍,共計一萬餘人……”
聽到此處,龍椅上的元修心中猛地一激靈!
腦海瞬間閃過念頭:高歡對“呂布”們動手了?
握著龍椅扶手的手指,不自覺收緊。
那謁者頓了頓,清嗓續念:“另,原爾朱仲遠帳下都督橋寧、張子期二人,亦率部歸降。然,大將軍已於日前將二人斬首示眾!”
此言一出,如平地驚雷!
高乾立於前列,臉上亦露明顯意外。
眉頭微蹙,心中暗忖:‘高歡何意?用人之際,收攏人心尚不及,怎會對降將開殺戒?兵敗來歸本是常事,斬降將,恐寒後來者之心啊……’
他按捺不住,直接問道:“謁者,可知大丞相為何定要斬殺此二降將?可有更詳緣由?”
謁者躬身答:
“回稟司空大人。邸報載,大將軍召集諸將,言明此二人雖勇,然其行徑與呂布無異,毫無忠信。昔既能背棄爾朱仲遠,他日未必不能背棄朝廷。大將軍言:‘忠義乃立身之本,軍伍之魂。此二人無視盟約,背信棄義,甚於豺狼,留之必為後患,不如殺之以正軍法,明忠奸!’故而下令斬之。”
“當世呂布……背信棄義……”這幾個字眼,如重錘,狠狠砸在佇列中斛斯椿和賀拔勝的心上!
剎那間,一股寒意瞬間攫住他們的心臟!
斛斯椿只覺後背發涼,額角似有冷汗沁出,下意識挺直腰板,眼神卻不敢絲毫飄移。
賀拔勝更是心頭狂跳,呼吸急促。
他倆心中翻江倒海,一個共同聲音在嘶吼:“當世最大的呂布,不就是我嗎?!”
想當年,哪個不是在爾朱氏麾下效力?
哪個不對爾朱榮、爾朱兆有過承諾?
最後卻都改換門庭,投向高歡,參與了對爾朱氏的最後一擊!
如今高歡遠在千里之外,卻借斬殺橋寧、張子期這兩個不算重要的人物,敲山震虎!
這分明是在警告他們這些曾經的“貳臣”!
高歡的刀,不僅砍向那兩個倒黴都督,更是懸在所有懷有異心、或是有過“前科”之人的頭頂!
大殿之內,氣氛陡然詭異。
許多官員聽到“當世呂布”、“背信棄義”的評語及高歡決絕處置,都不由自主將目光悄悄投向斛斯椿和賀拔勝。
那一道道或隱晦、或探究、或幸災樂禍的視線,如芒刺背,扎得兩人渾身不自在。
就在這微妙而緊張的時刻,龍椅上的元修,卻突然猛地站起身!
動作突兀堅決,瞬間吸引所有目光。
只見元修臉色肅然,眼中卻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彩,用近乎亢奮的語調,朗聲說道:“殺得好!殺得痛快!”
眾人皆是一愣。
元修環視一週,聲音拔高几分:
“此等背信棄義之徒,反覆無常,與禽獸何異?!想當初,爾朱氏禍亂朝綱,荼毒生靈,此二人身為爪牙,助紂為虐,本就罪不容赦!如今又欲以投機取巧之態,苟全性命,妄圖再獲權柄,實乃國之蠹蟲!大丞相明察秋毫,斬此二獠,乃為國除害,大快人心!”
他轉向門下省一個負責擬旨的官員,語氣斬釘截鐵:
“速擬旨意,嘉獎大丞相!就說朕聞此訊,深感欣慰,贊其明斷,能正綱紀,為國鋤奸!令其繼續犁庭掃穴,肅清寰宇!”
元修立於高高丹陛之上,聲音在空曠大殿迴盪。
臉上帶著近乎快意的決絕,目光掃過下方神色各異群臣,尤其在斛斯椿和賀拔勝身上稍作停留,那眼神深處,藏著不易察覺的冷笑和……期待。
大殿內,短暫寂靜之後,是官員們此起彼伏的附和:
“陛下聖明!”
“大丞相英明!”
……
唯有斛斯椿和賀拔勝,在那片頌揚聲中,感受著那份深入骨髓的、冰冷的寒意……
------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