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乾沉吟片刻,終下決心,用力一拍桌案:
“好!就依敏行之計!明日早朝,我便上表丁憂,先探一探這位陛下的深淺!”
司空府書房內,燈火通明,一場針對新皇的精心試探,已然準備就緒。
昨夜,元修睡得格外香甜。
雖身邊伺候不再是輕手輕腳的內侍宮娥,而是一群粗手笨腳、端水都可能灑的“丘八”武士,但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踏實安寧。
與獨孤信那番推心置腹長談,以及成功在其心中埋下忠誠種子,讓他感覺自己終於在這混亂時代,邁出了堅實一步。
這是他穿越以來,睡得最舒坦的一夜。
清晨陽光透過窗欞,暖意灑在龍榻上。
元修緩緩睜眼,只覺神清氣爽。
獨孤義、賀拔威等人已守在門外,見皇帝醒來,連忙笨手笨腳上前,欲伺候梳洗。
拿著毛巾的手勢僵硬,倒水動作亦小心翼翼,生怕弄錯規矩。
元修看著他們緊張認真的樣子,心中好笑,擺手:“不必了,朕自己來。”
他麻利起身,自己打水洗漱,整理內務——這些前世習慣之事,此刻做來竟有別樣輕鬆。
然後,在獨孤義等人略顯驚訝目光中,自己穿戴好那身繁複的十二章紋朝服。
令人意外的是,元修今天直接推了象徵天子威儀的黃鉞大攆,只帶獨孤信等寥寥數人,邁著輕鬆步子,如散步般,溜達著走向太極殿。
陽光灑在他年輕臉龐上,映出一股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自信從容。
而此刻,朝堂之上,一場精心策劃的試探,正悄然等待著這位剛剛睡了個好覺的皇帝。
新的一天,新的挑戰,已然拉開序幕。
太極殿內,百官肅立。
當元修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時,幾乎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往日,皇帝陛下總被一群穿著各色服飾、腳步輕碎的內侍宮娥簇擁著,如眾星捧月般登上御座。
但今日,跟在他身後的,卻是一隊身披甲冑、手按刀柄的彪悍武士!
這些武士顯然對宮廷禮儀一竅不通,站位歪扭,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,與莊嚴肅穆的朝堂格格不入。
更讓百官瞠目結舌的是,連宣佈“上朝”、引導行禮的內侍官,也換成了一個穿著不太合身官服、嗓門粗大的軍漢!
那軍漢顯然臨時抓來充數,喊出的“上朝”二字,帶著一股濃濃的沙場吼殺之氣,引得不少官員暗自皺眉,面露鄙夷。
御座之上,元修倒是神態自若,彷彿對這混亂視而不見。
坦然落座,目光平靜掃過階下百官。
但高乾卻不能視而不見。
身為司空,位列三公,他不僅是朝廷重臣,更負匡正君非、輔佐朝政之責。
眼前景象,簡直滑天下之大稽!
皇帝身邊連個像樣內侍都無,朝會儀式搞得如軍營點卯,成何體統?!
高乾眉頭緊鎖,強壓驚疑與不滿,上前一步,對御座上元修深深一躬,聲音洪亮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責備:
“陛下!臣斗膽敢問,您身邊內侍何在?宮中宿衛何以如此安排?此乃朝會重地,豈容如此兒戲!”
說罷,猛地轉身,凌厲目光掃向武將班列前排的斛斯椿與王思政,語氣更嚴厲:
“斛斯都督!王將軍!爾等一人總領洛陽軍事,一人執掌宮廷衛戍!陛下安危、朝廷體面,皆繫於爾等之手!如今朝堂之上竟是這般景象,成何體統?!爾等如何辦事?!”
高乾的聲音在空曠大殿迴盪,充滿不容置疑的威嚴與責備。
斛斯椿和王思政被這劈頭蓋臉一頓訓斥,頓時鬧個大紅臉。
心裡也是叫苦不迭:‘我的陛下哎!您倒是真夠可以的!昨晚是答應幫您除高歡,可您這也太心急了吧?!連個過渡都沒,直接把宮裡人全換了?就算要換,好歹等找好合適人再說啊!現在好了,被高乾這老狐狸抓個正著,這讓我們如何回答?!’
兩人交換無奈眼神,一時間都支支吾吾,不知如何解釋。
就在這時,御座上的元修卻輕笑一聲,打破了尷尬沉默。
抬手示意高乾息怒,語氣溫和:“呵呵,司空不必動怒,更莫責怪斛斯愛卿與王將軍。此事……事出有因啊。”
元修臉上露出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,嘆氣道:
“是這樣,昨日宮中一名內侍突發惡疾,朕急宣太醫診治。誰知太醫言,此病乃惡性時疫,傳染性極強!哎呀,朕當時可是嚇壞了!為諸位愛卿及朕自身安危著想,朕當即下令,將宮中所有可能接觸病源之內侍宮人,暫時隔離安置。這才臨時抽調些軍士維持秩序。司空放心,朕已傳旨,今日李衝的二公子李休纂便會入宮,接管宮中事務,一切很快會恢復如常。”
元修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,臉上還帶著恰到好處的“驚恐”與“無奈”。
然,高乾聽著這蹩腳“時疫”理由,心中卻是一陣冷笑:‘你小子,動作倒快,也算雷厲風行!就是這理由實在蹩腳。’
他面上不動聲色,再次躬身:
“原來如此,是臣魯莽了。陛下聖明,防患於未然,實乃社稷之福。”
心裡卻暗自盤算:‘好!既然你敢如此大刀闊斧清洗宮廷,也算有幾分膽色。就讓老夫看看,接下來我這丁憂試探,你敢不敢接招?敢不敢,真正當一次這大魏的天子?’
朝堂之上,短暫插曲過後,氣氛重歸肅穆。
但所有人都感覺到,今天的朝會,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。
一股無形的暗流,正在悄然湧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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