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撲通!撲通!”
一連串沉悶的跪地聲響起,王思政當先,他身後的將校們緊隨其後,齊刷刷地跪伏在塵土飛揚的地面上,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土地,背上的荊條在夕陽下反射著冷硬的光芒,像一道道無聲的鞭痕,訴說著他們的“罪孽”與“悔悟”。
整個場面肅穆而壓抑,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群特殊的“罪人”身上。
王思政伏在地上,聲音因激動和刻意營造的悲愴而顯得有些沙啞,卻依舊清晰地傳遍了周圍每一個人的耳朵:
“罪臣王思政,叩見陛下!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!”
他身後的將校們也齊聲呼喊:“罪臣等叩見陛下!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!”
聲音匯聚在一起,帶著一種絕望中的懇切,迴盪在孟津渡口。
元修端坐於馬上,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,並未立刻開口,任由這種壓抑的氣氛在戰場上蔓延。
他知道,王思政接下來必然還有話說,而且是精心準備好的說辭。
果然,王思政叩拜完畢,抬起頭,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愧疚與悲痛,聲音鏗鏘有力,卻又透著一股令人信服的誠懇:
“陛下!我等洛陽軍將士,食君之祿,本應忠君之事!然,我等一時糊塗,竟受了那叛賊斛斯衝的矇蔽與蠱惑,盲從其後,參與叛亂,犯下滔天大罪,實乃萬死莫贖!此罪,我等不敢推諉,甘願領受陛下任何責罰!”
他說到這裡,微微一頓,語氣更顯沉痛,彷彿在控訴一個令人髮指的罪行:
“然,天道昭昭,人心向背!叛賊斛斯衝倒行逆施,妄圖顛覆朝綱,禍亂天下,神人共憤!我等雖一時糊塗,但終究良心未泯!在看清斛斯衝的狼子野心之後,我等幡然醒悟,痛悔不已!”
元修靜靜地聽著,心中冷笑。
這王思政,還真是會演戲,開口就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了斛斯衝,把手下將校和斛斯椿摘得乾乾淨淨,彷彿他們都是受矇蔽的無辜羔羊。
只聽王思政話鋒一轉,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悲壯和……“欣慰”?
“陛下容稟!就在方才,斛斯椿都督……他……他深明大義,不忍見洛陽生靈塗炭,不願見陛下為宵小所累,更不齒其侄斛斯衝的狼子野心與卑劣行徑!”
“於是,就在亂軍之中,都督……他……他毅然決然,大義滅親,親手斬殺了其侄兒,那真正的罪魁禍首——斛斯衝!”
此言一出,周圍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聲。
元修身邊的將領們面面相覷,顯然對這個“劇情反轉”感到有些措手不及。
元修的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。
好一個“大義滅親”!
這王思政,不僅把斛斯椿罪責推得一乾二淨,還順便給斛斯椿披上了一層“戴罪立功”、“深明大義”的外衣!
這是想幹什麼?想讓自己饒恕斛斯椿?
元修不動聲色,繼續聽著。
王思政的聲音更加悲切,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:
“陛下,斛斯椿都督斬殺其侄之後,自感罪孽深重,愧對陛下知遇之恩,愧對朝廷信任,無顏再來覲見陛下天顏。他……他命我等前來,代他向陛下負荊請罪!懇請陛下降罪於我等這些盲從之人,但求……但求陛下能念都督微末功勞,以及今日撥亂反正之舉,給諸位將校和都督一條……一條生路!”
說到最後,王思政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,他重重地將額頭磕在地上,發出“咚”的一聲悶響。
“請陛下降罪!只求陛下開恩,饒我等將校和都督一條性命!”
他身後的將校們也紛紛泣不成聲,齊聲哀求:“只求陛下開恩,饒我等將校和都督一條性命!”
一時間,悲聲震天,聞者無不動容。
元修聽著王思政那番顛倒黑白、避重就輕的“負荊請罪”,心中怒火翻騰,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帝王的威嚴與平靜。
他很清楚,王思政這番姿態,看似卑微,實則暗藏機鋒,帶著濃濃的要挾意味。
“陛下!您一定要給虎賁將士一個公道啊!”
就在元修思索如何應對這棘手的局面時,一聲悲憤的怒吼打破了現場的沉寂。
只見賀拔威渾身浴血,盔甲上還凝固著暗紅的血漬,他雙目赤紅,如同受傷的猛虎,指著跪在地上的王思政等人,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:
“王思政!爾等洛陽軍士,背叛大魏,與叛賊同流合汙!我虎賁軍將士,為了平叛,死傷慘重,傷亡接近三分之二!多少好兒郎,就因為你們的背叛,血灑疆場,屍骨未寒!這筆血債,難道就能因為你們幾句輕飄飄的‘悔悟’就一筆勾銷嗎?!陛下!此仇不報,天理難容!您一定要為我死去的袍澤們討還公道!嚴懲這些叛賊!”
賀拔威的聲音在空曠的戰場上回蕩,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火的控訴,讓不遠處的虎賁軍將士無不感同身受,紛紛怒目而視,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將這些叛將碎屍萬段。
緊接著,獨孤義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,他上前一步,目光如電,掃過跪在地上的王思政及一眾將校,厲聲訓斥道:
“爾等身為大魏將領,食君之祿,不知忠君報國,反而助紂為虐,險些釀成大禍!如今兵敗被俘,便想著用幾句花言巧語來推卸責任,保全性命嗎?!真是可笑至極!大丈夫敢作敢當,你們既然敢跟著斛斯椿造反,就應該有承擔後果的覺悟!現在這副搖尾乞憐的模樣,算什麼英雄好漢?!簡直丟盡了軍人的臉面!”
獨孤義的訓斥字字珠璣,如同鞭子一般抽打在那些跪地將校的臉上,讓他們羞愧難當,頭埋得更低,卻依舊不敢發一言。
王思政也是面色鐵青,緊咬牙關,但依舊保持著跪伏的姿勢,等待著元修的最終裁決。
他知道,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,一切都取決於御座之上那位年輕帝王的一念之間。
與賀拔威和獨孤義的義憤填膺不同,李休篆和獨孤信則顯得更為冷靜和深思熟慮。
他們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相同的顧慮。
斛斯椿這條老狗雖然可恨,這些盲從的將校也難辭其咎,但如果真的將他們全部處死,激起洛陽東側大軍的譁變,那後果不堪設想。
畢竟,現在天子最缺的就是兵力,穩定壓倒一切。
先將這支力量收為己用,日後再慢慢清理門戶,分化瓦解,才是上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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