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踏平建康!活捉蕭衍!”
“願為天柱大將軍效死!”
“一統華夏!建功立業!”
他們的狂熱,如同一道巨浪,瞬間席捲了整個大廳。
左手邊的斛斯椿、賀拔勝等人,也被這股氣勢裹挾,不得不跟著起身舉杯,臉上擠出附和的笑容。
只是,那笑容背後的眼神,卻遠不如右側那般純粹熾烈,各自閃爍著不同的光芒。
唯有高敖曹,不待高歡發話,已是仰頭狂笑,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,抹了把嘴,豪氣沖天。
高歡滿意地看著這幅景象,胸中豪情激盪,聲如金石:“好!諸位兄弟!共飲此杯!為了我等共同的霸業!幹!”
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,重重將酒爵頓在案上,
“幹!!”
滿堂轟然響應!
青銅酒爵的碰撞聲、粗獷豪邁的笑聲、亢奮激動的吶喊聲……
無數的聲音匯聚成一股洶湧的洪流,將這座剛剛更換了主人的府邸,徹底淹沒在權力和野心的狂濤巨浪之中。
然而,在這狂熱的中心,只有高歡自己最為清醒。
他知道,這看似堅不可摧的權力聯盟之下,依舊暗流湧動,危機四伏。
但他享受這種感覺,享受這種在刀尖上跳舞、在風口浪尖上掌控一切、引領群雄逐鹿天下的刺激與豪情!
終於,元修回到了“自己”的寢宮——之所以加上引號,是因為這偌大的宮殿,雖然貼著皇帝的標籤,卻處處透著陌生和冰冷。
每一根柱子,每一扇窗欞之後,都可能隱藏著高歡安插的耳目。
他揮退了那些亦步亦趨、如同提線木偶般的宮女和宦官,將自己一個人關在這空曠、華麗,卻沒有一絲一毫安全感的空間裡。
褪去那身象徵無上權力、卻重逾千斤的冕服,換上相對輕便的常服,走到窗邊。
外面,天色正一點點沉淪,暮色如同濃稠的墨汁,緩緩浸染了洛陽的天空。
他的胸口,似乎還殘留著方才在太極殿上,與高歡目光交鋒時那劇烈到幾乎要跳出腔子的心悸。
“呼……”元修長長吐出一口濁氣,試圖驅散那股盤踞在心頭的寒意與壓迫。
高歡……
僅僅是站在那裡,一個眼神,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,就足以形成一座無形的山嶽,壓得人喘不過氣!
他忍不住又回想起那張稜角分明、看似平靜無波,實則暗藏雷霆萬鈞的臉,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,再次不受控制地升騰起來。
“真他孃的……”他低聲咒罵了一句,一半是恐懼,一半卻是某種扭曲的“欽佩”,“不愧是能在南北朝這種人間煉獄模式裡硬生生殺出血路,最終奠定北齊霸業的絕代梟雄!這氣場…華夏五千年,能在‘權謀’這兩個字上壓過他一頭的,屈指可數!”
方才殿上那一輪交鋒,表面看,自己應對得滴水不漏,甚至還借力打力,把獨孤信給擼來了。
但只有元修自己知道,那完全是在作弊!
憑藉著對“歷史劇透”的先知,以及強行扮演“無害傻白甜”的演技,才勉強矇混過關。
只要一步踏錯,一個眼神不對,此刻,自己恐怕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。
恐懼,如同冰冷的毒蛇,纏繞著他的心臟。
但,就在這恐懼的縫隙中,另一種更加奇異、更加滾燙的情緒,卻如同野草般,瘋狂地滋生出來。
那是一種混雜著興奮、期待,甚至是一絲躍躍欲試的複雜感覺。
“獨孤信……獨孤如願……”他輕聲默唸著這個即將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名字,彷彿這三個字本身就蘊含著某種改變命運的力量。
“未來的西魏八柱國之首…顏值能打穿整個中國史…北周、隋、唐三代皇室的外祖父…傳說中的‘天下第一老丈人’…活的!馬上就要見到活的了!”
短暫的激動過後,是更加深沉的焦慮感,如同潮水般湧來。
“我…能收服他嗎?”他捫心自問,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“他可是根正苗紅的武川鎮勳貴出身,家族底蘊深厚,眼界、心氣,哪一樣是尋常人物可比?我呢?一個頂著皇帝名號,實際上隨時可能被高歡廢掉甚至殺掉的傀儡……憑什麼?我到底能拿出什麼,讓他獨孤信這樣的人物,死心塌地跟著我這個‘傀儡皇帝’,去搏一個渺茫的未來?”
窗外的夜色,更濃了。
而元修心中的迷茫與掙扎,也如同這無邊的夜色一般,深不見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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