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弟二人不再言語,並轡策馬,身影很快融入了洛陽城深沉而寂靜的夜色之中。
空曠的長街上,只留下清脆而急促的馬蹄聲,敲打著冰冷的石板路面,漸行漸漸遠……
元修在內室還在思考怎麼收服獨孤信呢,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卻又刻意壓低了的腳步聲。
一名貼身內侍官,氣息微促,躬著幾乎要折斷的腰,小心翼翼地溜了進來,稟報道:
“啟……啟稟陛下,宮門外,侍中、城陽郡公斛斯椿大人……求見,言、言說有萬分要緊之事,需即刻面陳聖上。”
“斛斯椿?”元修眉頭猛地一挑。
這老狐狸……這時候來幹嘛?
按照北魏的規矩,侍中確實擁有隨時入宮面聖的特權,無需層層通報。
但這時間點……實在太微妙了!
“高歡的眼線還密佈宮中呢!他本人更是在洛陽城裡坐鎮!你斛斯椿這時候摸進宮來找我,是嫌命長了,還是想給我挖坑?!”
元修心念電轉,疑竇叢生。
但,無論如何,人已經堵在宮門口了,總不能拒之門外。
而且,他也確實很想看看,這隻在歷史上以反覆無常、精於算計而著稱的老狐狸,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騷藥。
“宣。”他語氣淡漠地吩咐道,同時對著左右內侍抬了抬下巴,“給朕換身見客的常服。”
很快,元修換上了一套相對正式、卻不顯過分隆重的深色袍服,在書房內沉穩坐定,調整好呼吸和表情。
不一會兒,斛斯椿便被腳步輕快的內侍官引了進來。
他依舊是那副標準像——臉上掛著謙卑恭順到近乎諂媚的笑容,彷彿將“忠誠”二字刻在了額頭上。
一見到元修,便一絲不苟地俯身下拜:“臣斛斯椿,叩見陛下,願陛下福壽永昌。”
“斛斯愛卿平身,賜座。”元修虛抬了一下手,示意旁邊侍立的內侍官。
那內侍官連忙上前,手腳麻利地給斛斯椿搬來一個厚實的錦墩,又輕手輕腳地奉上了一碗冒著熱氣的溫潤酪漿。
做完這些,這名內侍官並未如常退下,而是垂著手,如同木樁般侍立在距離書房門口不遠的地方,以便隨時聽候皇帝吩咐。
就在此時,異變陡生!
剛剛還一臉謙恭、彷彿人畜無害的斛斯椿,霍然轉身!
臉上那諂媚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徹骨的威嚴,眼神驟然銳利如刀,死死地盯住那名有些不知所措的內侍官,厲聲低喝:
“我與陛下商議軍國機密大事!爾一小小內侍,待在此處作甚?!莫非是想偷聽禁中密語,活得不耐煩了?!”
那內侍官哪裡見過平日裡總是笑眯眯的斛斯椿這副煞神模樣,被他身上驟然爆發出的那股凌厲氣勢嚇得魂飛魄散,雙腿一軟,差點當場跪下,連忙結結巴巴地辯解:
“斛、斛斯將軍饒命!小的、小的萬萬不敢!小的只是……只是想著離陛下近些,若、若陛下有何吩咐……小的也好及時聽……”
“再敢多言一句!本將現在就擰下你的腦袋!”斛斯椿毫不客氣地打斷他,眼中兇光畢露,殺氣騰騰,“給本將滾出去!遠遠守在院門之外!沒有陛下和本將的傳召,一隻蒼蠅也不許飛進來!”
“是、是……奴婢遵命!奴婢這就滾!”
那內侍官嚇得面無人色,屁滾尿流地倒退著出了書房,逃命似的帶上了厚重的房門。
元修自始至終都半眯著眼睛,如同看戲一般,靜靜地看著這一幕,心中暗道:
“好傢伙,變臉倒是快。這老小子,平日裡裝得跟孫子似的,沒想到還有這等威風煞氣。看來能在南北朝這種修羅場裡混出頭的,果然沒一個是善茬。”
與此同時,就在斛斯椿厲聲呵斥之際,書房窗外一處濃密的陰影裡,有個人影一閃而過,快步往宮門走去。
待書房內徹底安靜下來,只剩下他和斛斯椿兩人時,這位剛剛還凶神惡煞的侍中大人,這才再次轉向元修。
他臉上的恭敬之色,比剛才更濃了三分,甚至帶上了一絲‘為陛下殫精竭慮、不惜得罪小人’的忠勇色彩。
他身子微微前傾,聲音壓得更低,幾乎只有兩人能聽見:
“陛下,可知微臣深夜造訪,所為何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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