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對於‘鎮北團’，你們的教訓是什麼？第一，情報永遠是戰爭的先決條件！不瞭解你的敵人，你所有的計劃都是紙上談兵！第二，任何看似堅不可摧的戰術，都有其致命的弱點。你們的弱點，就是機動力。未來，步兵軍團必須加強與騎兵的協同，甚至要考慮組建輕步兵，以提高自身的靈活性。”
他又看向獨孤義等人。
“對於‘銳騎團’，你們要總結的經驗是什麼？你們今日打得很好，但並非沒有破綻。如果凜夫的方陣中，配備了射程更遠的重弩，或是地形對他更有利，你們的戰術還能如此奏效嗎？你們的騎射，在面對同樣裝備了反曲弓的敵人時，又該如何應對？勝利，不能讓你們驕傲，而是要讓你們思考，如何才能一直勝利下去！”
一番話，說得勝利者面色凝重，失敗者心悅誠服。
整個房間，鴉雀無聲。所有的將領，都低著頭，看著眼前的沙盤，腦子裡卻在進行著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。元修灌輸給他們的，已經不僅僅是戰術，而是一種全新的“戰爭哲學”。
從單點的情報，到武器的代差，再到體系的對抗，最後到戰術的靈活運用……每一個環節，都像一把重錘，敲碎了他們過去幾十年在屍山血海中建立起來的陳舊認知，然後又為他們重塑了全新的、科學的、系統的戰爭世界觀。
他們看著御座之上，不，是講臺前那位年輕的“元先生”，眼神中已經不再僅僅是敬畏與忠誠。那是一種……一種近乎於狂熱的崇拜！是一種學生對老師，信徒對神祇般的仰望！
他們終於明白，為何陛下能於絕境中翻盤，為何能輕易地將斛斯椿、高歡這等巨擘玩弄於股掌之間。
因為，他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，思考戰爭的方式，與他們，與這個時代的所有人，都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。
這，就是降維打擊！
良久，賀拔威第一個站起身，對著元修，深深地、心悅誠服地，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。
“先生！學生賀拔威……受教了！”
緊接著，獨孤義、乞伏渾、尉遲行……在場的所有將領，全體起立，對著元修，莊重地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軍禮。
“先生！我等，受教了！！”
聲音整齊劃一，發自肺腑，在小小的推演室中，匯聚成一股震撼人心的洪流。
元修看著他們眼中那被點燃的求知火焰，滿意地笑了。
他知道，從今天起，一支擁有了全新思想武裝的，真正可怕的軍隊，已經在這間小小的房間裡，誕生了。
洛陽，都督府。
府邸依舊是那座威嚴的府邸，但對於王思政而言，這裡更像一座華麗的囚籠。
身為“洛陽都督”，名義上，他是這座帝都的最高軍事長官。然而，自孟津渡口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之後，他手中的權力便如指間沙一般，被那位年輕的帝王不動聲色地盡數收走。虎符仍在腰間，卻調不動城中最精銳的虎賁軍分毫；都督的令箭還在案頭，卻無法干涉皇宮西苑那座名為“講武堂”的神秘機構的任何事務。
他成了一個象徵，一個被供奉起來的牌位。每日裡，除了處理一些無足輕重的城防治安文書，便只能在這座空曠的府邸裡，聽著窗外傳來的，那些讓他愈發心驚肉跳的聲音。
“一！二！三！四！”
“立定——！”
窗外，一隊隊計程車卒邁著整齊劃一、鏗鏘有力的步伐跑過長街。那步伐的節奏、那口令的短促，都與他所熟知的任何一支軍隊截然不同。他甚至能看到，自己昔日麾下的一些舊部，如今身穿樣式新穎的軍服，精神面貌煥然一新，眼神裡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，混雜著自信與紀律的光芒。
他就像一個被時代拋棄的看客，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全新的、強大的軍事機器在自己管轄的城池裡被飛速地組裝、除錯，而他卻連一顆螺絲釘都觸控不到。
這種被排斥在核心之外的焦慮感，如同一隻無形的手，緊緊攥著他的心臟。
最初，他以為這只是新帝收攏軍權的花招。可漸漸地，從一些還能說上話的舊部口中，他探聽到的訊息，卻讓他越來越感到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慄。
今日，他以私宴為名，秘密召見了一位曾在他帳下擔任軍侯、如今在獨孤信的“銳騎團”中擔任連正的心腹。
密室之內，燭火搖曳。
這位連正的神情，不再是下屬面見舊主的拘謹，而是一種難以抑制的，如同信徒般的狂熱與興奮。
“都督，您是不知道……那講武a堂，簡直就不是凡間該有的地方！”
王思政強壓下內心的煩躁，沉聲問道：“講重點。裡面到底教些什麼？是不是還是教人如何衝鋒陷陣，如何以少勝多？”
“教！但又不是咱們以前學的那種教法！”連正激動地壓低了聲音，彷彿在洩露天機，“第一課，叫‘輿圖作業’。元先生……不，是陛下，他拿出一種全新的輿圖，上面有各種咱們看不懂的線條和標記，叫‘等高線’。他說，看懂了輿圖，便能未至戰場，先知其地形地貌，哪裡可以埋伏，哪裡適合衝鋒，哪裡是死亡之地，一目瞭然！光是這一樣，就比咱們派斥候去拿命探路，強了百倍！”
王思政端著茶杯的手，在空中停滯了一瞬。他就在洛陽，自然知道洛陽周邊地形，但聽對方的描述，那絕不是簡單的畫出山川河流。
“然後呢？”
“然後是‘沙盤推演’！都督，那東西太神了！一個大沙盤，跟戰場一模一樣。我們就用小旗子當兵，在上面打仗！陛下說，這叫‘兵棋推演’，可以在開戰前，把各種打法都試一遍，找出最好的法子！他說，‘在沙盤上多流汗，總好過在戰場上流血’！一場推演下來，比咱們真刀真槍打一場，學到的東西還多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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