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正的眼中閃爍著光芒：“最厲害的，是‘覆盤’！前些日子的北邙山演武，您肯定聽說了動靜吧？賀拔威將軍的‘鎮北團’，重灌步卒，精銳中的精銳！硬是被我們銳騎團，用陛下親手設計的新式騎弓，隔著一百五十步，給活活射得沒脾氣！演武完了，陛下不賞不罰，卻把所有人叫到一起，一點點分析，為什麼會輸，為什麼會贏。”
他學著元修的口氣，眼中滿是崇拜：“陛下說，賀拔將軍輸，不是輸在兵不精，而是輸在‘體系’上！他說我們的勝利，是‘遠端機動射擊體系’對‘重灌衝擊體系’的勝利！是‘有效射程差’帶來的‘降維打擊’！都督……‘體系’、‘降維打擊’……這些詞，屬下聽都聽不懂，但就是覺得……太厲害了！感覺咱們以前打仗，就像是村夫拿著棍棒互毆，而人家那……那才是真正的戰爭之學問啊！”
“哐當！”
王思政手中的茶杯，終於拿捏不住，掉落在堅硬的木質地板上，摔得粉碎。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密室中，顯得格外刺耳。
但他渾然不覺。
他的腦子裡，如同被一道道驚雷連續劈中！
輿圖作業！沙盤推演！覆盤！體系對抗！有效射程差！降維打擊！
每一個詞，都像一把攻城巨錘，狠狠地撞在他的心門上，撞在他數十年屍山血海中建立起來的戰爭認知上！
他猛地站起身，在密室中焦躁地來回踱步，呼吸變得粗重起來。
他不是蠢人，相反，他是個極其聰明的將領。他瞬間就明白了這些新奇事物背後所蘊含的可怕力量！
那意味著什麼？
意味著戰爭，正在從一門依賴經驗和勇氣的“手藝”，蛻變成一門可以學習、可以計算、可以推演的……“科學”！
意味著，掌握了這種“科學”的一方，在踏上戰場之前，就已經在智力上、資訊上、戰術準備上，徹底碾壓了對手！
他想起了孟津渡口，那個被他逼入絕境的年輕帝王，那雙平靜得可怕的眼睛。當時他以為是少年天子的故作鎮定，現在想來，那分明是早已洞悉一切、將所有人都視作棋子的從容！
他又想起了北邙山的那場演武。他雖然沒親眼看見，但演武的結果早已在洛陽將官圈子裡傳開。換做是他王思政，率領他最引以為傲的步卒精銳，面對獨孤義那種打法，結果會比賀拔威好嗎？
答案是——不會！
他甚至會輸得更慘！因為他的軍隊，他的戰術思想，和賀拔威一樣，都屬於那個正在被淘汰的“舊體系”！
一股透骨的寒意，從他的腳底板，直衝天靈蓋。
這不是簡單的練兵，這是在鑄造一支思想上、戰術上領先整個時代的軍隊！這是一場軍事領域的革命！而他王思政，一個被大魏無數將士視為楷模的宿將，一個名義上的“洛陽都督”，在這場就發生在他眼皮底下的革命面前，竟然像一個被隔絕在門外的矇昧村夫！
不行！
絕對不行！
王思政猛地停下腳步，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，那光芒中有不甘、有震撼，但更多的是一種頂級將領對更高層次軍事藝術最本能的渴望與追求！
如果不能理解這一切，他王思政，連同他“洛陽都督”這個頭銜，都將成為一個笑話！
他不能再待在這座府邸裡，抱著舊日的榮耀與怨氣，固步自封了！他必須去！他必須親眼去看一看那個講武堂！他必須搞清楚，那位年輕的陛下，腦子裡到底還裝著多少這樣驚世駭俗的東西！
這已經超越了忠誠與否、權力爭鬥的範疇。這是一個純粹的軍人，在“道”的面前，必須做出的選擇！
他深吸一口氣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，原本因為被架空而產生的頹喪與怨憤，此刻被一種強烈的求知慾所取代。他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。
“來人！”他對著門外斷然喝道，“備轎！本都督要入宮面聖！”
與此同時，皇宮，含光殿的偏殿。
這裡已經被元修改造成了一個臨時的軍機參謀室。殿內燈火通明，巨大的沙盤佔據了中心位置，牆壁上掛滿了各式輿圖，幾張大案上，則堆滿了圖紙、模型和寫滿了數字的文稿。
元修、獨孤信、李休篆、曹磊四人，正圍著一張大案，激烈地討論著一套剛剛打造出來的，由數百個小鐵片串聯而成的全新甲冑——札甲。
“陛下，此甲分部位製造，統一尺寸，再由武庫統一組裝，效率能提升數倍！不出半年，我洛陽禁軍，便能人手一套新甲！”曹磊興奮地說道，他的眼中閃爍著對後勤生產力暴增的喜悅。
獨孤信則皺眉道：“陛下，此甲雖好，但重量不輕。我軍步卒尚可，若是騎兵全部換裝，對戰馬的負荷，是否太大了？”
元修拿起一片甲片，指著上面的小孔，笑道：“信之所慮，朕早有考量。朕稱之為‘模組化重點防護’。胸、背等要害部位，用厚甲片；四肢等非要害部位，用薄甲片。騎兵的札甲，更可省去腿部防護。如此，便可在保證核心防護力的前提下，最大限度地減重。”
一番話，又讓三人茅塞頓開，準備繼續深入討論。
就在這時，殿門被輕輕敲響，騰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，神色有些古怪地稟報：
“陛下，洛陽都督王思政，於宮外求見。”
殿內的討論聲戛然而止。
李休篆和曹磊對視一眼，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。這位被架空的宿將，深夜求見，意欲何為？是來試探？還是來表達不滿？
獨孤信則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腰間的刀柄，目光投向元修，隨時準備應對任何變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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