端王府,長樂樓。
二樓窗欞支起半扇,陳淼憑欄而立,他身上那件石青暗紋常服熨帖平整,領口與袖口滾著細密的銀線,隨著動作輕晃,腰間玉帶懸著的白玉佩叮咚作響,襯得身姿愈發挺拔。
烏髮用墨玉冠束起,幾縷碎髮垂在額前,沖淡了眉宇間的銳利,反倒添了幾分沉斂。
樓下庭院裡,西府海棠開得正盛,粉白花瓣被風捲著落在青石板上,像鋪了層薄雪,園丁正彎腰修剪池邊的垂柳,木剪開合的脆響順著風飄上來,驚得簷下棲息的麻雀撲稜稜飛起,攪碎了滿院的靜謐。
陳淼的目光掠過這一派閒適景緻,落在遠處王府的飛簷上,眸色沉沉。
湖廣巡撫,那位在外主政一省的封疆大吏,竟上了道奏本,力主推行“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”。
這個時代雖沒有張居正,可該出現的東西,終究還是順著時勢冒了出來。
土地兼併日益嚴重,國庫空虛得能跑老鼠,流民漸增,朝廷早就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。
前兩年他在江南為國庫添的那筆銀子,本就如杯水車薪,經不起折騰,再加上朝鮮之事耗費甚巨,如今國庫早已再度見底,這新政便成了破局的急方。
坐吃山空,這是遲早的事情罷了。
眼下要衝著那些佔著大片田產卻不交賦稅、不服徭役的縉紳去的,要讓他們與百姓一體承擔賦役,以此填補國庫的窟窿。
陳淼指尖輕輕叩著窗沿,指節與木框碰撞出規律的輕響。
這政策動的是士紳階層的根本利益,干係重大,無異於在平靜的湖面投下巨石,必然會掀起滔天巨浪。
那些蟠根錯節的世家大族,絕不會坐視自己的利益受損,朝堂之上,怕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了。
不過這風浪暫時還卷不到他頭上,他管著內務府,掌的是皇傢俬產,向來只與宮闈用度、皇室採辦打交道,外朝的賦稅徭役、新政推行,原就輪不到他來置喙。
這般想著,心頭竟掠過一絲隱秘的慶幸。
還好輪不到他來管,這政策若是真落到自己頭上,怕是要頭疼萬分。
畢竟內務府雖不直接沾著士紳的田產,可牽牽扯扯的關係盤根錯節,真要較真起來,未必能摘得乾淨,到那時才真是棘手。
只是……他想起那位好皇兄,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擔憂。
這位帝王登基多年,面上瞧著溫和寬仁,骨子裡卻藏著股不外露的銳意,這次敢觸碰士紳的利益,想必是下了極大的決心。
可推行新政何其艱難,前朝有守舊派阻撓,後有士紳階層反撲,稍有不慎便可能動搖國本,到時候怕是難以收場。
但話說回來,這也是目前解決土地兼併最直接的法子,若能成,便是利國利民的大功。
陳淼看著天邊飄過的雲,目光深了深,心中竟也盼著永康帝能成,畢竟這天下亂了,誰也討不到好去。
不管朝堂如何波譎雲詭,他只需守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,至於那新政的成敗……且看著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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