尋影追蹤

第73章 番外1 首發病例

五彩鎮,高家村。

五彩鎮的“怪病”疫情過去三年。

夏末初秋,雨毫無徵兆地潑了下來。不是五彩鎮常見的溫吞細雨,而是裹著初秋寒意的驟雨,豆大的雨點砸在屋頂的青瓦上,噼啪作響,匯成一片混沌喧囂的白噪音,迅速將高家村裹進一片灰濛濛的水幕裡。

高大勇披著件半舊的深藍色塑膠雨衣,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泥濘裡,手裡提溜著個沾滿泥漿的白鐵皮豬食桶,走向自家豬圈。雨衣粗糙的邊緣摩擦著他的脖頸,冰涼的雨水還是尋著縫隙鑽進去,激得他縮了縮脖子。

三年前那場噩夢般的“怪病”氣息,似乎還頑固地粘附在空氣裡,混著此刻被雨水打溼的泥土腥氣和豬圈特有的濃烈臊味,形成一種令人心頭莫名發緊的混合氣味。

高大勇用力吸了吸鼻子,像是要把這擾人的錯覺驅散。都過去了,他告訴自己,鎮裡搞了監測點,王站長也三天兩頭來轉悠,畜牧站還給豬打了好幾次針。

豬圈是用紅磚新砌的,頂上蓋著石棉瓦,比三年前高滿囤家那破木板釘的強了不知多少倍。

他推開簡易木門,吱呀一聲,圈裡的幾頭半大黑豬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和食桶磕碰聲,立刻哼哼唧唧地湧到食槽邊,溼漉漉的鼻頭急切地拱動著。高大勇熟練地將桶裡的麥麩、米糠混合的食料倒進石槽,看著它們爭先恐後地埋頭搶食,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。這是他的指望,一年的經濟收入就靠它們了。

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,眼角餘光瞥見靠牆角的陰影裡,似乎還蜷著一團黑影。那團黑影一動不動,與旁邊爭食同伴的熱鬧形成刺眼的對比。

“懶貨!還不起!”高大勇咕噥了一句,以為是哪頭豬貪睡。他順手抄起靠在牆邊的一根細竹竿,隔著柵欄朝那黑影捅了捅,力道不重,只是想把它趕起來吃食。

竹竿戳在豬身上,發出沉悶的“噗”聲。那豬竟毫無反應,連哼都沒哼一聲,只是隨著他捅戳的力道,僵硬地微微晃動了一下。

高大勇心頭猛地一墜,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,壓過了雨水的涼意。他慌忙拉開豬圈門閂,一步跨了進去,泥水立刻灌進了他的舊膠鞋。他顧不上這些,徑直衝到那角落,蹲下身。

是他家那頭最壯實的黑豬,此刻卻像一袋沉重的沙土癱在溼漉漉的稻草上,口鼻處粘著骯髒的泡沫,曾經油亮的皮毛此刻灰暗板結。高大勇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起來,擂鼓一般撞擊著耳膜。他伸出粗糙、微微顫抖的手,去掰那豬的頭頸。

指尖觸碰到豬頸側的一剎那,高大勇渾身猛地一哆嗦。那裡面板下,一個硬邦邦的腫塊突兀地鼓著,隔著皮毛都能清晰地摸到它的輪廓和硬度,像一顆深埋的、不祥的卵石。更刺目的是腫塊周圍的面板,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紫紅色,邊緣模糊,如同浸了血。

“嗡”的一聲,高大勇的腦袋像被重錘狠狠砸中。眼前的一切——昏暗的光線、骯髒的稻草、豬口鼻的泡沫、頸下那紫紅的腫塊——瞬間扭曲、旋轉,與三年前那個恐怖的畫面重疊在一起:高滿囤家豬圈裡那些僵硬的屍體,頸下同樣鼓脹著致命的紫紅,還有後來那些被抬走的、蓋著白布的人。

恐懼像冰冷的藤蔓,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,勒得他幾乎窒息。他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,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磚牆上,才勉強穩住身體。雨衣的塑膠摩擦聲在死寂的豬圈裡顯得格外刺耳。

三年前那個縮在門板後瑟瑟發抖、聽著鄰居們歡天喜地分食野豬肉的自己,又回來了。但這一次,那致命的紫紅腫塊,長在了他自己的豬身上!

不行!不能像高滿囤那樣!不能拖!高大勇猛地一咬牙,用盡全身力氣把那份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恐懼壓下去。他哆哆嗦嗦地從沾滿泥漿的褲兜裡掏出那個螢幕碎裂的老舊手機,沾著泥水的手指在溼滑的螢幕上費力地滑動、戳點。翻找通訊錄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,幾次都差點按錯。

終於,一個名字跳了出來——王前進。

他死死盯著那個名字,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。深吸一口氣,混合著豬臊味和恐懼的氣息衝入肺腑。他按下通話鍵,把冰涼的手機緊緊貼在耳朵上,聽著裡面傳來的單調等待音,每一次“嘟”聲都像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。

“喂?大勇?”電話接通了,王前進那熟悉的大嗓門帶著一絲電流雜音傳來,背景裡似乎還有車輛引擎的轟鳴。

“王站長!”高大勇的聲音劈了叉,乾澀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,“我家豬……怕是那東西又來了!”最後幾個字,他幾乎是吼出來的,帶著哭腔,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。

——

“哐當!”

鎮畜牧站那扇油漆剝落的舊鐵門被猛地撞開,撞在牆上又彈回來,發出刺耳的噪音。王前進像一頭被激怒的蠻牛衝了進來,帶進一股溼冷的雨氣和濃重的泥腥味。他連那件印著“畜牧防疫”的半舊深藍雨衣都沒顧上脫,水珠順著雨衣下襬滴滴答答砸在水泥地上。

辦公室裡唯一的小年輕嚇了一跳,手裡的搪瓷缸差點掉地上:“站長?”

“小陳!快!把應急箱給我!裝棉拭子、取樣袋、消毒水、防護服!快!”王前進的聲音又急又快,如同連珠炮,臉上的雨水混著汗水,順著他緊繃的腮幫子往下淌。他一邊吼著,一邊已經撲向牆角的鐵皮櫃,嘩啦啦翻找起來,動作粗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精準。

小陳不敢怠慢,手忙腳亂地衝向另一個櫃子。王前進三兩下扒掉礙事的雨衣,胡亂甩在椅子上,露出裡面同樣沾了泥點的舊制服。他一把從鐵皮櫃深處拽出一個軍綠色的、印著紅十字的硬質塑膠箱——應急取樣箱。箱子有些年頭了,邊角磨損得厲害,但提手被磨得油亮,顯然經常使用。

三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下午,李榮耀渾身溼透衝進這裡的情景,還有他淬火般的眼神和那句“現在!立刻帶我去!”的嘶吼,此刻無比清晰地撞進王前進的腦海。李主任離開時的話,更是像燒紅的烙鐵,深深印在他心上:“王站長,五彩鎮是2型鏈球菌的自然疫源地,新的疫情隨時可能捲土重來!平時一定要加強監測,將疫情扼殺在搖籃裡。”

“找著了!站長!”小陳抱著一個塞滿東西的帆布包跑過來。

王前進簡單看了一眼,棉拭子、取樣管、快速檢測條、消毒噴壺、一次性防護服、橡膠手套……

“車鑰匙!”王前進頭也不抬地吼。

小陳趕緊把桌上那串沾著油泥的車鑰匙拋過去。

王前進一把抄住鑰匙,單手“啪”地一聲合上沉重的應急箱蓋子,拎起箱子就往外衝,沉重的箱子在他手裡似乎輕若無物。他魁梧的身影撞開虛掩的木門,再次衝進茫茫雨幕。院子裡,他那輛沾滿泥點的老舊皮卡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,車燈刺破雨簾,輪胎瘋狂地捲起泥漿,車身猛地一竄,像離弦之箭般衝出了畜牧站破敗的院門,只留下兩道迅速被雨水沖刷模糊的車轍。

通往高家村的路,因為雨水比平日更加顛簸。擋風玻璃上,雨刮器開到最大檔,瘋狂地左右搖擺,發出單調而吃力的“咔噠、咔噠”聲。

王前進雙手死死攥著方向盤,手背青筋暴起,黝黑的臉上肌肉繃緊,牙關緊咬。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翻騰著泥漿和渾濁水流的土路,兩側黑黢黢的山林在狂暴的雨幕中瘋狂扭動,如同蟄伏的巨獸。三年前,他也是這樣,載著李榮耀,在同樣的暴雨、同樣的泥濘裡衝向高家村。那時的路,比現在要絕望。那次是追著死神跑,而這次……他猛踩了一腳油門,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嘶吼,皮卡掙扎著衝過一個深水坑。“這次,老子要跑在它前頭!”

皮卡歪歪扭扭、一路咆哮著衝進高家村,最終停在高大勇家那紅磚新砌的豬圈院門外。

王前進熄了火,推開車門跳下來,沉重的應急箱在手中一晃。他顧不上抹一把臉上的雨水,目光瞬間鎖定了院門內豬圈的方向。

高大勇像個泥塑的雕像,失魂落魄地癱坐在豬圈門口冰冷的泥水裡,聽見動靜,才茫然地抬起頭,臉上交織著恐懼和一種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希冀。

“王站長!”高大勇的聲音透著無助。

王前進沒應聲,只朝他用力點了下頭,那眼神沉穩如鐵,傳遞著無聲的力量。他拎著箱子,大步流星跨過院門,徑直走向豬圈。濃烈的豬臊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、屬於病畜特有的甜腥腐敗氣撲面而來,混著雨水的土腥,直衝鼻腔。王前進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。

他走進豬圈,渾濁的光線下,一眼就看到了角落裡那頭癱倒的黑豬。它無聲無息,像一塊被丟棄的破布。王前進的眼神瞬間變得凝重無比。他“咚”地一聲將沉重的應急箱放在稍乾的地面,迅速開啟。塑膠搭扣彈開的脆響在寂靜的豬圈裡異常清晰。

高大勇掙扎著想爬起來幫忙,被王前進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:“別動!外面待著!”

王前進動作麻利地撕開一次性防護服的包裝袋,迅速將百色的連體防護服套在身上,拉鍊直拉到下巴,又戴上橡膠手套和簡易的防護面罩。瞬間,他被包裹在一層象徵隔絕的白色塑膠裡,只露出一雙銳利如刀的眼睛。

他拿起一根長長的無菌棉拭子,撕開包裝。高大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屏住呼吸,死死盯著王前進的動作。只見王前進走到病豬旁,毫不猶豫地蹲下身,左手用力掰開病豬緊閉的、粘著泡沫的嘴。右手捏著那根細長的棉拭子,動作穩、準、狠,精準地捅進病豬腫脹的咽喉深處,用力地旋轉、刮擦了幾下。病豬毫無反應,像一具早已失去生命的軀殼。

王前進抽出棉拭子,白色的棉頭瞬間被粘稠的、帶著血絲的深色分泌物浸染。他迅速將棉拭子頭折斷,塞進一個裝有透明儲存液的取樣管裡,擰緊蓋子。整個過程乾淨利落,沒有一絲多餘的猶豫和顫抖。

接著,他又拿出一個長條形塑膠檢測卡——豬鏈球菌2型快速檢測條。撕開鋁箔包裝,取出檢測條,將取樣管裡的液體小心翼翼地滴了幾滴在檢測條的加樣孔上。暗紅的液體迅速被白色的吸水纖維虹吸上去。

王前進將檢測條平放在應急箱蓋子上,直起身。高大勇也忍不住湊近了些,兩人都死死盯著那小小的檢測窗。

幾秒鐘,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。

突然,在檢測窗靠近頂端的質控區(C線),一條清晰的紅色條帶迅速顯現出來——這代表檢測有效。緊接著,在它下方,屬於豬鏈球菌2型(SS2)的檢測區(T線)位置,一條同樣暗紅的、如同乾涸血痕般的條帶,從無到有,由淡變深,無比清晰、無比刺眼地緩緩浮現!

那抹暗紅,像一道冰冷的閃電,瞬間劈開了豬圈的昏暗,也劈在了高大勇和王前進的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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