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彩民宿。
午後的陽光灼熱起來,炙烤著五彩鎮溼漉漉的街巷。
五彩民宿的院子裡,藥香卻愈發濃烈沉鬱,頑強地對抗著暑氣。
後院裡兩口行軍鍋下的柴火依舊噼啪作響,深褐色的藥汁翻滾不息。
臨時診臺前,已排起了不短的隊伍,多是鎮上的老人和康復期自覺體虛的居民。
李承志坐在診臺後,防護服早已脫下,只穿著李氏醫館標誌性的青色棉布短褂,額角沁著細密的汗珠。
他精神專注,枯瘦的手指搭在一個乾瘦老漢的腕脈上,凝神細辨,時而詢問幾句“夜裡盜汗否?”“胃口如何?”。
張勝在一旁飛快地記錄著方子,幾個師兄弟則忙著抓藥、包藥、分發熬好的預防湯劑,忙得腳不沾地。
李喬穿梭在人群與藥鍋之間,幫忙維持秩序,把封裝好的藍色藥袋遞到一隻只粗糙或焦灼的手中。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下,在藍色的志願者馬甲肩頭洇開深色的痕跡。
他偶爾抬頭望向診臺後爺爺挺直的脊背,那白髮在熾烈的陽光下格外醒目,如同一根無形的刺,紮在他心頭。擔憂與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交織著。
院牆角落的陰涼處,一臺老舊的半導體收音機正沙沙作響,播放著本地新聞。主持人刻板的聲音忽然拔高,插播了一條最新訊息:
“本臺最新獲悉,在省市聯合調查組的持續追查下,涉及非法販運、屠宰感染病豬的關鍵鏈條已被成功斬斷!主要犯罪嫌疑人及其同夥數人,已於今日凌晨在鄰縣落網。據初步審訊,該團伙長期將未經檢疫、來源不明的病死豬隻,透過偽造檢驗合格證等手段,流入周邊市縣非法屠宰點及部分小型餐飲場所,牟取暴利,是導致本次豬鏈球菌疫情擴散的重要源頭之一……”
人群裡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。排隊的人們交頭接耳,臉上交織著憤恨、釋然和後怕。
“造孽啊!真是黑了心肝!”
“難怪!我說怎麼好端端就……”
“抓得好!槍斃都便宜他們了!”
李喬循聲望去,目光落在隊伍前排一個面色蠟黃、身形佝僂的中年男人身上——正是高家村那個痛失病羊的高少達,他也被感染,但只是輕症,治療後已經達到出院標準。出院後聽說五彩民宿有針對這次疫情的免費中醫義診,就想著過來領一些強身健體的湯藥。
高少達顯然也聽到了廣播,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,蠟黃的臉上瞬間褪盡血色,嘴唇哆嗦著,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牆角那臺小小的收音機,彷彿要將那播報的聲音生吞活剝。
那眼神裡翻滾著滔天的恨意、被欺騙的屈辱,還有一絲終於找到罪魁禍首的、扭曲的解脫。
李承志的目光也短暫地掃過牆角,隨即又沉靜地落回眼前病人的脈腕上,彷彿那驚雷般的訊息只是一陣無關緊要的風。
他提筆,在處方箋上寫下最後幾味藥,字跡依舊沉穩有力:“拿好,三碗水煎成一碗,早晚分服。莫動肝火,靜心調養。”
——
夜色濃稠,如潑墨般浸透了五彩鎮。
白日裡的喧囂與藥香漸漸沉澱,只餘下河水流淌的低吟和草叢裡不知名蟲兒的細碎鳴唱。
五彩民宿的院落也終於陷入寂靜,堂屋和廂房的燈火次第熄滅,只有簷角的風鈴偶爾被夜風拂過,發出三兩聲空靈的輕響。
張楚楚輕手輕腳地穿過迴廊,準備回房休息。路過李喬暫住的西廂房時,她腳步驀地一頓。
門縫下,漏出一線極其微弱、卻異常執拗的光亮,在漆黑的廊下顯得格外清晰。
這麼晚了?
她遲疑了一下,終究還是擔心,抬手在門板上輕輕叩了兩下。
篤,篤篤。
屋內一陣短暫的窸窣聲,隨即門被拉開一道縫隙。
李喬的臉出現在門後,眼底帶著明顯的紅血絲,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倦色,可那眸子裡卻又跳躍著一種奇異的光,像睏倦的餘燼裡未熄的火星。
“楚楚?還沒睡?”李喬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“看你燈還亮著。”張楚楚朝門縫裡瞥了一眼,昏黃的檯燈光暈下,書桌上一把木吉他斜靠著牆,旁邊攤著寫滿字跡的稿紙和塗改的樂譜。
“在忙什麼?”她嗅到一絲淡淡的松香氣息。
李喬側身讓開些:“進來吧。”他臉上露出一絲混雜著疲憊與某種興奮的複雜神情。
張楚楚閃身進屋,輕輕帶上門。
書桌凌亂,樂譜上塗改的墨跡尚未乾透,幾段潦草的旋律線在五線譜上起伏跌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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