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目光掃過朱曉路腳邊沾著泥點的帆布包,“你那邊呢?家屬那邊有進展嗎?”
朱曉路搖搖頭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筆記本粗糙的封面:“難。高家村那邊,高少達被接走了,說是去縣裡親戚家,怕被村裡人戳脊梁骨。李家村還是那副樣子,三緘其口。不過,”他眼神銳利起來,“王站長那邊有點新訊息,他盯上鎮屠宰場了,還有之前倒閉那幾家散戶豬場。病死豬的流向,非法屠宰點鏈條沒斷乾淨。這些都值得報導。”
就在這時,院門又被推開。
李喬和張楚楚一前一後走了進來,兩人都穿著統一的藍色志願者工作服,臉上帶著戶外勞作後的紅暈,額髮被汗水濡溼貼在面板上,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漂白粉和陽光曬過的混合氣味。
他們顯然剛從隔離點外圍的消殺點回來。
“林薇姐?你回來了?”張楚楚看到林薇,有些驚訝,隨即露出笑容,鬢邊的木槿花似乎也精神了些,“裡面怎麼樣?累壞了吧?”
李喬的目光則落在林薇臉上那份不同於往日的沉靜疲憊上,沒說話,只是走到水缸邊,拿起葫蘆瓢舀了水,咕咚咕咚喝著。
林薇看到他們,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,剛才的疲憊感似乎被沖淡了一些,語速也快了起來:“還行,撐得住。對了,跟你們說個情況,裡面不少輕症病人,尤其是年紀大點的,都在問有沒有中醫能看看。”
李喬喝水的動作頓住了,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在衣襟上。
他放下瓢,看向林薇:“問中醫?具體問什麼?”
“症狀五花八門。”林薇回憶著,“有的說吃了西藥退燒了,但渾身沒力氣,像被抽了筋;有的說心口老是發慌,晚上睡不踏實;還有的說嘴巴發苦,吃東西沒味道。他們覺得西藥是‘壓下去’了,但‘根子’沒去,想喝點中藥調理調理,或者扎個針、按一按什麼的。”
她頓了頓,補充道,“那個管事的護士長私下也提過一嘴,說現在醫療資源主要還是保重症,輕症這塊的康復和調理,確實有點顧不過來,要是有安全可靠的中醫支援就好了。”
李喬靜靜地聽著,眉頭微微蹙起。
陽光透過葡萄葉的縫隙落在他身上,光影斑駁。他想起了李氏醫館裡瀰漫的藥香,想起了爺爺李承志那雙沉穩有力的手搭在病人腕上的樣子,想起了張勝師兄——那個曾經年薪百萬的程式設計師,如今在藥櫃前分揀藥材時專注而平和的側臉。
師承班,家裡的資源,五彩鎮的需求……
他走到院角的石凳旁坐下,沒有看任何人,從口袋裡掏出手機。手指在螢幕上滑動,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號碼——張勝。
電話很快接通了,張勝爽朗的聲音帶著點藥房的迴響傳了出來:“喂?師弟?採風採得樂不思蜀了?怎麼想起給師兄打電話了?”
“師兄,”李喬的聲音很平靜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,“有件事,可能需要你和師承班幫忙。”他抬眼,目光掃過院子裡注視著他的朱曉路、林薇和張楚楚,最終落向隔離點那被高牆和警戒線圍起來的方向。
“五彩鎮這邊,疫情收尾,很多輕症患者康復期症狀明顯,對中醫調理的需求很高。隔離點人手不足,顧不過來。”他語速平穩,清晰地陳述著,“師承班能不能組織點人手,提供一些遠端的、安全的中醫康復指導?比如體質辨識、飲食建議、簡單的穴位按摩或者代茶飲方子?要絕對安全,不能出任何岔子。需要什麼資質或者流程,我去想辦法溝通。”
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,隨即傳來張勝明顯鄭重起來的聲音:“輕症康復期?需求明確嗎?安全第一是肯定的,師弟,你這想法有點意思。等我兩分鐘,我馬上去找師父商量!這事有搞頭!”
電話裡傳來張勝匆匆起身、椅子被帶倒的聲音,還有他興奮地喊著“師父!師父!”的餘音。
李喬掛了電話,將手機放在石凳上。院子裡很安靜,只有風穿過葡萄葉的沙沙聲和遠處河水隱約的流淌。
朱曉路看著他,眼神複雜,那裡面不再是單純的審視,多了幾分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。
林薇則若有所思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冰涼的金屬外殼,似乎在掂量著“安全可靠的中醫支援”這幾個字的分量。這將又是一個熱點。
李喬的目光投向隔離點那被高牆圈起的一方天空。
那裡面,有被病毒侵襲過的身體在渴望著恢復的力氣,有被恐懼籠罩過的心靈在尋求著平復的安寧。
他彷彿看到爺爺李承志凝神診脈時微蹙的眉頭,看到張勝師兄在藥櫃前精準抓藥時沉穩的手。李氏醫館的藥香,似乎正順著無形的電波,悄然穿透那冰冷的隔離牆,向著那些需要撫慰的生命彌散開去。
而他自己,站在這個由血緣和責任交織的節點上,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,有些東西,並非枷鎖,而是可以流淌向真正需要之處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