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積信踉蹌著扶住檀木太師椅,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,望著許灼華的眼神中滿是驚怒與不可置信。
他喉間發出壓抑的低吼,脖頸青筋如同盤踞的枯藤般暴起:“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?許灼華!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!”
顫抖的聲線裡,既有兄長對妹妹任性妄為的憤怒,更藏著對即將到來危險的深深恐懼。
許灼華垂眸緊握著木棉花玉佩,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至心口,卻怎麼也壓不住胸腔裡翻湧的驚濤駭浪。
她深深吸氣,試圖平復心緒,“二哥,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。”聲音雖輕,卻像是用全身力氣在支撐,“這些日子我反覆思量,軍火的爛攤子已經把程牧昀拖下了水......”
她往後退了半步,昏暗的光從雕花窗欞斜斜切在她蒼白的面容上,將那雙眼睛襯得愈發幽深:“你方才不是說,程牧昀背後站著程家,有程裕光庇護?”
她頓了頓,指甲深深掐進玉佩溫潤的紋路,“可許家呢?一旦東窗事發,那些豺狼虎豹不會給我們任何喘息的機會。”
許積信緊握著拳頭,眼睛充血發紅,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:“許家有那麼多人,還沒到要你出頭的時候,你不能這麼幹!”
“就當是報答許家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吧,反正我心意已決,二哥說什麼都攔不住我。”
許灼華的字字句句如淬毒的銀針,狠狠扎進許積信的心口,疼得他喉間泛起腥甜。
他望著眼前單薄的身影,記憶突然翻湧——幼時的灼華總怯生生縮在祠堂角落,丫鬟們嬉笑打鬧時,她只能攥著褪色的舊帕子,眼巴巴望著窗外來往的車馬。
這些年許家對這個養女的照拂,可笑至極,連丫鬟們四季的新衣都比她的精緻。
可就是這個被忽視的養女,在東行南線風雨飄搖時挺身而出,憑藉一己之力守住了許家命脈。
若不是許明華死活不願嫁入程家,恐怕許家至今都想不起還有這麼個養女,怕是早已被那些道貌岸然的惡徒折磨得香消玉殞。
想到此處,許積信眼眶泛紅,眉頭擰成死結。
他猛地跨步上前,手緊緊抓住許灼華的肩膀,聲音發顫:“許家不要你的回報!只要你安安穩穩地活下去!”
許灼華喉間泛起鐵鏽般的腥甜,心口翻湧的苦澀幾乎要衝破喉嚨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穩:“我要你們所有人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。”
昏暗的光為她勾勒出單薄而倔強的輪廓,轉身的剎那,壓抑許久的淚水終於決堤,順著蒼白的臉頰洶湧而下。
她踉蹌著加快腳步,快步走出房間。
“別走,灼華!”許積信發了瘋似地追上去,卻在跨出門檻的瞬間被一道黑影攔住。
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,他抬頭,正對上張岐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。
骨節分明的手橫在門前,似一道無法逾越的銅牆鐵壁。
許積信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張岐的小臂,“張岐,你去攔住灼華,她不能接手東行南線。”
張岐推開許積信的手,將人慢慢推進屋內,“抱歉,二少爺,我只聽夫人的話。”
許積信看著張岐轉身離開的背影,突然反應過來什麼。
他大喊著:“你們要把我關起來?”
張岐已經走到門口,轉身關門,“抱歉了,二少爺,夫人吩咐了,如果你們沒有談妥,就把你關起來,直到她忙完所有事情。”
許積信的手掌重重砸在雕花木門上,檀木的紋路硌得生疼,震得門環上的銅獸首嗡嗡作響。
他單薄的西裝外套在劇烈動作中歪斜,“張岐!你開門!”
他嘶啞著嗓子怒吼,卻被對方鐵鉗般的手臂死死抵住門框,許積信是文人一個,根本敵不過常年泡在軍營裡的張岐。
門外傳來金屬鎖釦咬合的脆響,張岐冷峻的聲音穿透門板:“許二少爺,夫人心意已決。”
話音未落,腳步聲已漸行漸遠。
許積信踉蹌著撞向門板,額頭磕出悶響,卻渾然不覺疼痛。
他瘋狂拍打著被鎖死的木門,指節漸漸滲出血珠:“許灼華!你敢接手軍火,我就再也不認你了!”
“許家的事情,應該讓許家的男人來解決!”他順著門板滑坐在地,西裝褲蹭過青磚的裂紋,“你就不能好好地待著嗎?”
許積信這時候才理解,外人說許灼華脾氣古怪,性格張揚時為何深惡痛絕,他以前還覺得這般性格的許灼華很可愛。
當他拗不過許灼華的時候,他就知道了,許灼華這個剛硬的性子,真的很讓人惱火。
許灼華的性子,跟程牧昀一模一樣,犟得要死!怪不得是夫妻,真是一個被窩裡睡不出來兩種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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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的牢房瀰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與腐壞的黴味,程牧昀在粗糙的草蓆上輾轉。
當他試圖挪動僵直的脊背時,後頸的傷口突然迸裂,溫熱的血珠順著脊椎蜿蜒而下,如毒蛇噬咬般的劇痛瞬間席捲全身。
喉間溢位半聲悶哼,尚未完全發出便被生生掐斷,他死死咬住後槽牙,劇烈顫抖的身軀將身下草蓆碾得簌簌作響。
窒息感如潮水般漫過胸腔,程牧昀眼前炸開密密麻麻的金星。
撕裂的皮肉、肋骨處的鈍痛,所有傷口在這一刻彷彿被同時點燃,劇痛如同交響樂般此起彼伏,從骨髓深處翻湧而出。
冷汗浸透了單衣,在冰涼的地面暈開深色水痕,直到鹹腥的血味充滿口腔,他才從幾乎要昏厥的邊緣艱難地吐出滯留在肺葉裡的濁氣。
恍惚間,校場正午的烈日再度灼燒著視網膜,程裕光揮動的軍鞭破空而來,皮開肉綻的瞬間,飛濺的血沫染紅了青天白日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