牢門轟然洞開,帶著熟悉檀香的懷抱猛地將他籠罩。
程夫人顫抖的指尖撫過程牧昀結痂的傷口,冰涼的淚珠砸在他滲血的紗布上,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:“你以為能瞞得住我嗎?”
她哽咽著托起兒子的臉,指甲深深陷進他的肩窩,“怎麼傷得這麼重啊!真是的!”
話音未落,壓抑的哭聲終於決堤,在潮溼的牢房裡掀起驚濤駭浪。
程夫人顫抖的指尖掠過兒子臉上結痂的血痕,又撫過他後頸滲血的繃帶,繡著金線的袖口掃過程牧昀鎖骨處猙獰的鞭傷,眼底泛起猩紅。
“你就任由他打得半死,你不會跑嗎?傻孩子!”她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母親的心疼和憤怒,“你爹在氣頭上,你是傻了嗎?你要真死了,娘就一個孩子都沒有了!”
拳頭重重砸在程牧昀肩頭,力道卻在觸及血肉模糊的傷口時洩了大半。
悶哼聲從程牧昀喉間溢位的瞬間,程夫人如觸電般收回手。
她慌慌張張地捧住兒子的臉,帕子擦過他沁冷汗的額頭,“疼嗎?孩子?”
程牧昀感覺溫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,母親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混著藥味撲面而來。
他猛地將程夫人抱進懷裡,雙臂緊緊環住那略顯單薄的脊背,仰起的下巴抵著母親的頭,倔強地不肯讓她看見自己的脆弱。
幾個緩慢的呼吸之後,程牧昀才鬆開手。
“娘,我沒事,皮糙肉厚的,我不怪爹,我差點把東州軍拖下水,是我的問題。”
程夫人仰起頭,月光透過斑駁的鐵窗,將程牧昀眼下青黑的陰影拉得老長。
他蒼白的唇色幾乎與繃帶融為一體,結痂的傷口在冷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白,讓她喉嚨裡像卡著一萬根鏽跡斑斑的鋼針,每呼吸一下都帶著鈍痛。
“我才不管那麼多!”她突然攥緊兒子的手,腕間翡翠鐲子撞出清脆聲響,“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孩子了,誰也不能傷害你!走,跟娘回家!”
可當她用力拖拽時,程牧昀卻如生根般紋絲不動。
“娘,我不能走。”程牧昀反手握住母親冰涼的手指,“北平和南京的訊息傳過來之前,我必須是被關押的狀態。”
他垂眸避開程夫人含淚的雙眼,喉結艱難地滾動,“否則周旻海會借題發揮,說爹包庇徇私,到時候整個東州軍都會成為眾矢之的。”
程夫人感覺渾身的力氣被瞬間抽離,踉蹌著扶住鐵欄。
兒子單薄的脊背在昏暗的光線下佝僂如弓,那些她看不見的傷口,此刻卻化作千萬根倒刺,密密麻麻扎進她的心臟。
她顫抖著抬起手,想撫平他皺起的眉峰,指尖卻懸在半空,最終無力地垂落。
“牧昀,你到底在幹什麼啊?為什麼你爹那麼生氣?”
程牧昀蠕動著嘴角,“娘,我不能說。”
程夫人的聲音陡然提高,連帶著身體都在顫抖,“牧昀,就此收手好不好?娘不求你有什麼大作為,也不想你爹做什麼督軍,更不要什麼督軍夫人的名頭,我只想我們一家四口都安安穩穩地活著。”
程牧昀深深皺眉,手握成拳頭。
他深吸一口氣,“娘,生在這個時代,每個人都有義務盡一份力,尤其是我這樣從小就享受著別人的供養的人,更不應該拋棄肩上的責任。”
程夫人的膝蓋猛地發軟,若不是黎叔眼疾手快扶住她顫抖的手肘,幾乎要癱倒在潮溼的石板上。
程牧昀蒼白的面容與記憶中另一個身影驟然重疊。
兩年前的那個清晨,程牧川也是這樣挺直脊背,將配槍別在腰間時,眼神裡同樣燃著決絕的火。
那時她扯著兒子的袖口苦苦哀求,換來的卻是程裕光拍案而起的怒斥:“男人的事,你別插手!”
喉間泛起鐵鏽般的腥甜,程夫人死死咬住下唇。
如今站在眼前的小兒子,連說話時抿起嘴角的弧度都與兄長如出一轍。
恍惚間,那具焦黑蜷曲的屍體又浮現在眼前。
當時她撲在辨認不出面目的遺體上,指甲摳進碳化的皮肉,滿心只想著要把兒子的魂魄從地獄拽回來。
“娘?”程牧昀沙啞的呼喚刺破回憶。
程夫人望著兒子後頸新換的繃帶,忽然想起程牧川下葬那日,她親手為他整理遺容,卻連一塊完整的面板都找不到。
淚水終於衝破防線,順著佈滿細紋的臉頰滾滾而落:“娘這一輩子,再也經不起......”
話音被哽咽絞碎,她顫抖著將臉埋進兒子肩頭,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。
此刻的程牧昀又是這種神情。
對程夫人來說,就像是死神的召喚一樣。
程夫人用力地抓住程牧昀的手腕,語氣急促又充滿怒火,“我不管什麼責任不責任,沒有哪個當孃的能忍受失去三個孩子的痛苦。”
程夫人的眼睛霎時間變得充血通紅,“無論如何,我都不能再失去你了!你知不知道?”
程牧昀粗糙的大手包裹住程夫人手,輕輕握住,“我知道,我懂,娘,我會小心的!”
程夫人猛地掙脫開,“我不要你小心,我要你停手!程牧昀,你到底在想什麼?難道你想灼華變成寡婦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