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臉上掛著淚痕,眼神裡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小獸般的兇狠,望向谷畸亭所在的方向。
“滾開!別過來!”
苑陶尖聲嘶喊,聲音因憤怒變了調。
他猛地從門後抽出一根前端削尖的粗木棍,雙手緊握,尖端指了過來。
“再過來我捅死你!滾!”
屋內傳來婦人焦急虛弱的呼喚:“陶兒……誰……外面是誰?”
谷畸亭站在原地。
他看著眼前握著簡陋武器,色厲內荏的孩子,看著他眼中深切的恐懼和恨意。
那恨意或許並非針對此刻的他,但這恨意像燒紅的烙鐵,將會一輩子燙在他心上。
喉嚨有些乾澀發緊。
他最終只是沉默地看著苑陶。
谷畸亭吸了一口氣,聲音低沉道。
“苑金貴……是你父親?”
苑陶身體陡然僵住,攥著木棍的手指抖得更加厲害。
他死死盯著谷畸亭的臉。
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裡,原本混雜的恐懼和兇狠,被一種更刺骨的驚愕與恨意徹底取代。
他終於認出了這張臉。
“是你?!”
苑陶的聲音猛地拔高。
“谷畸亭!是你!是你害死了我爹,只有你開過那輛車,要不是你...”
他手裡的尖木棍不再虛指,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蠻勁狠狠捅了過來,“我跟你拼了!給我爹償命!”
谷畸亭側身,輕易躲開了這毫無章法的一刺。
他看著眼前這張被仇恨和悲痛扭曲的稚嫩臉龐,心頭像是壓了塊石頭。
“他葬在屋後,對吧。”
“滾!滾啊!不許提我爹!不許靠近他!”苑陶一擊落空,徹底陷入歇斯底里。
他胡亂揮舞著木棍,眼淚鼻涕糊了一臉,“都是你!你們這些人……你們……”
他找不到最惡毒的詛咒,只剩下絕望的嘶嚎,“就是你們害死了他!現在還想怎樣?連我們娘倆也不放過嗎?要錢?要命?什麼都沒有了!我娘……我娘她……”
哭喊聲裡是徹底的崩潰。
“咳咳咳……陶兒……外面……誰啊……”屋內,婦人虛弱的聲音響起,帶著更深的恐慌。
“是谷畸亭!就是害死爹的那個谷畸亭!”苑陶對著門縫哭喊,木棍依舊死死指著谷畸亭的方向。
“谷……谷兄弟?”婦人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。
“陶兒,讓……讓谷兄弟進來……”
“不!我不讓!”苑陶像只被逼到絕境的幼獸,張開雙臂死死擋在門前,“他休想!除非從我屍體上踏過去!”
谷畸亭抬起了手,沒有指向苑陶,也沒有指向木屋,而是指向木屋旁一小片還算平整的空地。
“我不進去。”
他頓了一下,目光掃過苑陶那張被恨意和恐懼完全佔據的臉,“苑陶,去撿些乾燥的柴火來,要粗實耐燒的。”
苑陶愣住了,被這完全出乎意料的話弄得有些懵。
“你要柴火幹什麼?”
谷畸亭沒看他,目光轉向那扇薄薄的門板,聲音平靜無波。
“嫂子,秦嶺地氣寒溼,久住這屋子沒火祛溼暖身,風寒肺癆難好。生火,祛溼氣。”
屋內陷入一片死寂。
只有婦人壓抑不住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傳出來。
過了好一陣,那虛弱的聲音才再次響起。
“陶兒,聽……聽你谷叔的話,去……去撿柴。”
“娘!”苑陶還想爭辯,他滿心不明白,更是不信任。
“去!”婦人用盡最後力氣喝道,隨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。
苑陶狠狠咬住嘴唇,幾乎要咬出血來。他死死瞪著谷畸亭,最終猛地將木棍往門邊地上一插,轉身衝向竹林邊緣,胡亂扒拉著地上的枯枝。
動作帶著強烈的警惕意味,頻頻回頭。
谷畸亭不再理會他。
他走到那片空地,俯下身,沉默地清理地面的碎石和浮土。
很快,一個淺圓的土坑顯露出來。他運炁於掌,將坑底壓實抹平。
苑陶抱著一小捆乾燥枯枝跑回來,重重摔在坑邊,敵意絲毫未減:“柴火!給你!”
谷畸亭掃了一眼。拿起幾根粗枝,手腕微微一抖,炁流如刃,精準地削平兩端。接著,他全神貫注地開始搭建,將處理過的柴火以極其精妙的角度和順序,一層層穩穩架在土坑上。
動作行雲流水,轉眼間,一箇中空穩固、利於通風的塔形柴堆便在他手下成型。
苑陶起初抱著胳膊,臉上寫滿戒備和不屑。
但看著谷畸亭那流暢到近乎藝術的動作,看著那結構精巧,穩如磐石的柴堆在他手下誕生,小臉上那股兇狠和不解,漸漸被一種難以掩飾的驚異壓過。
煉器,說到底就是製作。
能搭出這種柴堆的人,用他爹的話來說,骨子裡就是個煉器的好胚子。
作為煉器師的後人,他沒法不驚異。
柴堆搭好,谷畸亭從懷中摸出那把在鐵匠鋪買的黝黑厚背短刀。
手腕猛地一翻,刀背狠狠砸在坑邊一塊稜角尖銳的石頭上。
鐺!
一聲清脆震響,火星迸濺!
一粒最亮眼的火星被無形的力道精準引著,落入柴堆最下方特意填滿的細小枯葉引火口。
嗤——
一縷微弱的青煙升起。
谷畸亭俯下身,對著那縷青煙,悠長而輕柔地吹了一口氣。
那粒微弱的火星驟然膨脹,橘紅的火苗猛地竄起,貪婪地舔舐著乾燥的枯葉,發出噼啪的歡快聲響。
火勢沿著精心構築的骨架迅猛向上蔓延,眨眼間,一簇散發著溫暖橘光的篝火便在空地上熊熊燃起。
跳躍的火光映在谷畸亭深潭般的眼眸裡,卻化不開其中冰冷的死寂。
搖曳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陰影,也照亮了不遠處苑陶那張寫滿困惑,仇恨仍未消散的小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