篝火在屋外噼啪作響,溫熱的氣流順著門縫往屋裡鑽。
“谷兄弟……”婦人虛弱的聲音隔著門板飄出來,帶著發顫的氣音,“外面天涼,進來坐會兒吧。”
谷畸亭站在門口,望著那扇歪歪扭扭的木門。
苑陶剛才那雙眼睛裡的恨意,像要吃人,此刻想起來仍讓他胸口發悶。
最終,他還是抬手,推開了吱呀作響的門。
屋裡很暗,一股混雜著草藥和汗臭的氣味撲面而來。
藉著門縫溜進來的火光,能看清屋子小得可憐,除了一張破木板搭的床,牆角只剩堆著的乾草和幾件破舊衣裳。
病床上的婦人費力地側過臉。
谷畸亭看著她,心頭一沉。
這副身體殘留的記憶裡,曾見過這位富家主母,那時雖不十分體面,至少還有幾分富足女主人該有的樣子。
如今,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。
枯黃的面板緊貼著高聳的顴骨,嘴唇乾裂得像久旱的河床,眼睛裡蒙著一層灰,只剩下微弱的光點在轉動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她似乎想擠出個笑容,嘴角剛動便劇烈地咳嗽起來,瘦得像柴火棍的身子蜷縮成一團,手死死攥著身下那床髒得發灰的薄被。
“娘!”苑陶不知何時躥了進來,扔下手裡的枯枝就撲到床邊,一隻手笨拙卻盡力輕柔地順著婦人的背,“您慢點,慢點……”
他抬頭看向谷畸亭時,眼神又冷又硬,像淬了毒的刀子。
那裡面裹著的不光是恨,還有藏不住的怕——怕他孃親會……
而那股子狠厲勁頭,已遠超一個孩童該有的模樣,與成年人無異。
這眼神,分明認定了谷畸亭是來搶奪他們最後一點活路的。
谷畸亭的目光落在苑陶手上。
那孩子正緊緊攥著一個物件,藉著微光能看清,是用些廢銅爛鐵粗粗拼湊的玩意兒,上面釘著幾根尖刺,邊緣磨得毛糙。
木刺深深扎進他掌心,滲出血珠,他卻渾然不覺。
物件上,依稀刻著兩個字:
睚眥……
谷畸亭心頭一動。
這小子,原來這麼早就在鼓搗這東西了。
他記得很清楚,原著裡苑陶第一次用那套叫“九龍子”的法器,是在全性攻龍虎山對上陸瑾的時候。
那九龍子的第一顆,正是這睚眥。
眼前這粗糙的鐵疙瘩,顯然就是睚眥的雛形。
“谷兄弟……坐。”
婦人好不容易止住咳,喘著粗氣說道,指了指床邊一個充當凳子的破木箱。
谷畸亭依言坐下,離床不遠不近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婦人身上那股微弱的氣息,飄忽不定,彷彿隨時會斷掉。
即便不通醫理,他也明白,這婦人時日無多。
苑陶依舊守在床邊,像護崽的狼,眼睛死死釘在谷畸亭身上。
手裡那睚眥的胚子攥得更緊,整條手臂都在微微顫抖。
屋裡死寂,只有婦人呼哧呼哧艱難的喘息,和苑陶壓抑粗重的呼吸聲。
谷畸亭想開口,說幾句安慰的話。
可若是開口,那些話聽來虛偽得很。
道歉?在苑金貴的死麵前,又顯得太過輕飄。
那根被他卸下的螺絲,就是橫亙在中間,一根無法拔除的毒刺。
“車。”
苑陶先開了口,聲音帶著一股刺骨的冷意,全然不似孩童。
他抬起佈滿血絲的眼睛,死死盯著谷畸亭。
“我爹那輛車,”他頓了頓,胸口劇烈起伏,像在強壓著什麼,“只有你開過。你是唯一一個,在我爹出事前碰過它的人。”
谷畸亭迎上他的目光。
那裡面翻湧的痛苦和怨恨,像鈍刀子割肉,緩慢而清晰地傳遞過來。
這就是他那點“教訓”結出的惡果。
一個驕縱的孩子,一夜之間天塌地陷,從雲端跌入泥淖。
這份不甘,這份恨,理所當然。
稚子何辜,承此業報?
他無法否認。
做了,就是做了!
“是,我開過。”谷畸亭的聲音低沉而清晰,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地上,“並且在發動機上,扭下了一顆螺絲。”
苑陶渾身一震,攥著珠子的手猛地收緊。
眼底瞬間湧上淚光,卻被他死死憋住。
“好啊!你認了!”他聲音帶著哭腔,“那我今日就殺了你!”
怒火中燒他,他猛地抬起手中的睚眥,作勢就要狠狠砸向谷畸亭!
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,一隻本該虛弱無力的手,卻扣住了他的手腕。
“住手,陶兒!”
苑陶猛地回頭。
孃親淚眼婆娑地望著他,那目光像一盆冰水,澆滅了得他心中的怒火,只剩下滿腹難言的酸澀。
他不甘地咬著牙,淚水終於失控地滾落。
“娘……”聲音哽在喉嚨裡。
五指一鬆,那枚透著兇戾氣息的睚眥噹啷一聲砸在地上。
孃親將他輕輕攬入懷中。
“聽孃的…別動手。殺你爹的,是三一門的人,不是你谷叔。”
苑陶的頭無力地垂下。
對谷畸亭的殺意,終究沒能再次凝聚。
“咳咳…咳咳咳……”婦人突然爆發出更劇烈的咳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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