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轉身,沿著來時小徑往回走,深色身影很快晨霧和林立的翠竹吞沒。
竹林空地間,只剩下張懷義與谷畸亭。
晨霧無聲流淌,竹葉沙沙輕響。
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,比剛才更加厚重。
張懷義的目光靜靜投向幾桿格外挺拔的修竹。
片刻,張懷義緩緩開口道。
“谷兄,此間同行,共歷生死,也算一場緣分。”他微微側臉,目光落在谷畸亭身上,眼神澄澈坦蕩。
“瑛子心善,古道熱腸,視你為可救之人,亦是故舊之交。”
他頓了頓,聲音低沉幾分,“貧道張懷義……亦然。”
谷畸亭的心猛地一跳。
然而,張懷義的話鋒,在這短暫的真誠之後,驟然一轉!
他踏前一步!
這一步踏出,他身上一股沛然莫御,凜冽如冰河的氣勢驟然降臨!
谷畸亭周身空氣驟然凝固,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頭頂!
張懷義的目光如實質利劍,穿透了他的皮囊,似要將他體內那盤踞散發著死亡與不祥氣息的“東西”徹底洞穿一樣。
“然!”
張懷義的聲音陡然拔高,如同黃鐘大呂,震得竹葉簌簌而下,“天地有正氣,雜然賦流形!下則為河嶽,上則為日星!”
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磅礴的天地正道!
“你體內之物,”張懷義的聲音斬釘截鐵道。
“兇戾詭譎,奪人生機,亂天常序!此非尋常人禍,實乃‘天殃’!是天地不容之穢!”他盯著谷畸亭驟然收縮的瞳孔,眼神中沒有憎惡,只有一種面對“異端”的,冰冷到極致的決然,“它若失控,為禍人間,生靈塗炭……”
張懷義的話語在此刻頓住,竹林間死寂。
只有凝結的露珠,承受不住無形的重壓,從高處的竹葉尖端滑落,嗒的一聲輕響,敲打在下方積年的腐葉上。
就在這露珠墜地的瞬間,張懷義一字一句,清晰無比,如同最終的審判:
“貧道張懷義,雖道微力薄,亦當秉承祖師遺訓,持心中正道。縱然……”他的目光在谷畸亭煞白的臉上停留一瞬,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複雜,難以言喻的波瀾,但旋即被鋼鐵般的意志覆蓋,“縱然你我曾並肩,有同袍之誼……彼時,貧道會不惜一切代價,親手將你……”
他微微吸氣,吐出的字眼,冰冷徹骨,斷絕所有迴旋餘地:
“…連同那邪物根源,一併誅滅。絕不容情。”
“誅滅”二字落下。
遠比前夜蟲師那跗骨之蛆般的蠱毒更冰冷、更絕望!
這不是恐嚇,不是威脅,這是一位秉持天地正道的龍虎山高功,以自身道心與性命為誓,發出的終極宣告!
谷畸亭渾身僵硬,徹骨的寒意從四肢百骸瘋狂湧向心臟。
張懷義說完,不再看谷畸亭一眼。
他對著谷畸亭的方向,微微稽首,動作標準而疏離。
然後轉身,青藍色的道袍下襬掃過沾露的竹葉,邁步徑直步入竹林深處。
晨霧無聲湧動,很快將那青衫背影吞沒。
挺拔的翠竹掩映,再也尋不到一絲蹤跡。
唯有沙沙的竹葉聲,在死寂的空地上空迴盪。
空地上,只剩下谷畸亭一人。
秦嶺之行還未真正開始,那來自未來的,沉重如山的陰霾,已帶著誅絕的鋒芒和無盡的寒意,死死地壓在了他的心頭。
晨光穿過竹葉縫隙,落在他蒼白的臉上,卻照不進那雙深潭般的、翻湧著死寂與掙扎的眼眸深處。
谷畸亭吐出一口氣,眼神冰冷道。
“真到了那一天,活著的人必定是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