狂寂盯著他看了半晌,忽然又爆發出一陣笑聲,直笑得眼淚從皺紋裡往下淌。
“有點意思!好,你有資格讓我問你問題。”
谷畸亭一愣。
敢情方才那番話,竟只是開胃小菜?
狂寂衝他勾了勾手指頭:“坐這兒,別跟個樁子似的杵著。”
谷畸亭點了點頭,依言往前蹭了兩步,在離他一尺遠的爛蒲團上盤腿坐下。
隨後一臉正經地說道:“還請您老問吧。”
話音剛落,就見狂寂突然抬手,食指朝著谷畸亭的眉心戳來。
他下意識要躲,可那指尖看似慢騰騰,速度卻快得出奇,直接點到了他靈臺三寸之處。
剛碰到面板,刺骨寒意就跟冰水灌進領口似的,順著那處往全身上下鑽。
谷畸亭手腕一翻,立馬將那根手指頭拍開,整個人騰空而起,往後蹦出一丈遠。
“您老這是唱的哪出?上來就動手?”
谷畸亭心中正自不爽,正欲抬頭喝罵,忽聞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鼻。
他眼皮猛地一跳,連忙環顧四周。
方才所在的破廟已蹤跡全無,腳下是望不到邊的荒原,衰草被狂風撕扯得東倒西歪,露出底下翻卷的黑土,似被萬千馬蹄反覆踐踏過。
遠處橫七豎八躺著幾具馬骨架,馬頭骨的眼窩裡卡著半截箭鏃,草皮裂縫裡嵌著鏽跡斑斑的刀刃,半截斷槍斜插在地面。
“嘶……”谷畸亭倒吸口涼氣,這地界不對勁,難道又被瘋和尚拉入了欲界魔境?
可這氣息卻與以往截然不同。
“不是欲界魔境。”他喃喃自語,“這是……真正的內景?”
“眼力勁兒不錯,這是老和尚我自己的內景。”狂寂和尚悠悠開口,一揮袖袍,指向荒原前方。
谷畸亭順著他手指望去,只見地平線處突然騰起遮天蔽日的塵霧。
霧中先透出幾桿鏽跡斑斑的鐵旗,旗面上硃砂繪的狼頭圖騰已褪成暗紅,卻仍透著股噬人的狠戾。
待塵埃稍定,方見兩隊甲士隔著草甸衝殺。
“殺!”殺陣中爆發出炸雷般的嘶吼。
黑壓壓的輕騎兵如群鴉掠地,馬槊挑起的瞬間,谷畸亭看見最前排士兵喉結劇烈滾動。
兩股洪流相撞剎那,血霧騰起三丈高,長槍捅進盾牌的悶響、馬刀砍進肩胛骨的脆響、喉管被割斷的嘶鳴聲,混著血漿飛濺在荒原上,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網,令谷畸亭窒息般難受。
有人被戰馬撞得血肉橫飛,馬背上的騎兵卻被馬下士卒抱住馬腿拖下馬,轉瞬被踩成肉泥。
谷畸亭眼睜睜看著一名少年士兵被長槍釘在枯樹上,卻仍拼盡最後力氣掰斷槍桿,將斷尖捅進衝來的敵兵眼眶。
漫天黃沙裡,兩方人馬如著了魔障般廝殺。
有人腸子拖在地上仍揮刀不止,有人半邊腦袋被削掉卻還攥著敵人頭髮啃咬。
狂寂和尚低笑一聲,徑直往前走去。谷畸亭強忍不適,緊隨其後。
老和尚踢開腳邊半顆頭顱,腐臭混著鐵鏽味撲面而來,他轉頭看向臉色鐵青的谷畸亭,渾濁眼珠裡泛著笑意:“小崽子,瞅見這屍山血海沒?殘暴不?可怕不?”忽的蹲下身子,用髒袖子蘸著血泊在枯草上畫圈,“千年來多少人困在這圈裡打轉,為塊石頭大的地界剜心掏肺,為個娘們兒砍得頭破血流……”
他猛地抬頭,缺牙漏風的嘴幾乎貼到谷畸亭鼻尖:“老衲問你,他們這般同類相殘,這人在世上到底算個啥東西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