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突然蹲下身,挑起地上帶血的骨頭,“你瞧這骨頭,在泔水桶裡泡得發臭,到他們手裡成了命根子,可在樓上那位眼裡,不過是一群狗雜種。”
谷畸亭盯著和尚頭上的戒疤出神。
這是頭一回見他嘆氣,竟透著一絲傷感。
先前在沙場見他一臉興奮,在衚衕裡揪著腐屍嚇自己,怎麼看都像沒心肝的怪胎,此刻倒像被世道醃入味的老叫花子。
二人踩著油膩的石板繼續往前走,轉過彎便是條花街。
青樓雕花木窗裡探出半拉身子,粉頭們揮著絹子唱小曲,珠翠滿頭晃得人眼暈。
“客官來嘛~”
“奴家新學了南曲~”
嬌滴滴的嗓音混著脂粉氣撲面而來,門楣上的琉璃燈把整條街照得像塊化了一半的蜜糖。
谷畸亭正納悶老和尚的內景怎會有這地方,就見狂寂在青樓門前停下腳。
門前龜公哈著腰迎上來,剛要開口就被他眼神釘在原地。
突然裡間爆出一陣哭嚎聲,另外一位瘦如麻稈的龜公揪著一個女人往巷子裡拖。
女人薄裙撕了半邊,臉上青一塊紫一塊,髮髻散亂,金簪斜插在亂髮裡晃悠。
“騷蹄子!三天沒接客,真當店裡養你吃白飯?”
龜公把女人摜在牆根,靴底碾著她裸露的腳踝,“今兒接不著客,就把你活活打死!”
谷畸亭湊近才看清,女人張著嘴哇哇的哭喊著,舌尖竟缺了半截。
怪不得說不出話來。
她抓著龜公褲腿磕頭,額角撞地咚咚響。
“餓了?現在知道錯了?果然是騷蹄子,不餓幾頓就不知道天高地厚!”
說完,龜公從懷裡掏出一個白胖饅頭,在女人眼前晃了晃。
女人看著眼睛都直了,腦袋隨著饅頭搖擺。
突然,龜公將饅頭狠狠摔在地上的水窪裡。
“賤貨,吃吧!”
女人像餓瘋的野狗,撲過去抓起饅頭就往嘴裡塞,也不管是否被髒水弄髒。
那身薄紗裙早被扯得透亮,她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吃,白花花的皮肉在月光下晃得人眼暈。
龜公往手心啐口唾沫來回抹著,解開褲腰帶時罵罵咧咧道。
“媽的,還不把屁股撅高些!”
谷畸亭下意識想捂眼,卻瞥見狂寂背手站在陰影裡,僧袍下襬被穿堂風吹得獵獵作響。
月光照在他半邊臉上,眼窩黑沉沉像兩口枯井,既無怒氣也無憐憫,倒似在看演了上百回的戲。
巷口的風捲著女人壓抑的嗚咽,吹得谷畸亭心裡很不舒服。
他突然發現,這老和尚的內景不是一齣戲臺子,是將人心扒了皮血淋淋地攤在眼前。
或許這些都是他經歷過的?
“嘻嘻嘻...”狂寂突然笑出聲,指著巷子裡說,“可憐嗎?曾有傻蛋想去救人,結果被救的反咬一口,又跑回這青樓裡。傻蛋兒還被打個半死,所以啊...”
他認真看向谷畸亭,“勸妓從良這事兒,乍聽是之下是將人往好道拽,可深看裡頭彎彎繞繞能把人繞進死衚衕。不是心不善,是這事兒壓根不是勸那麼簡單,就像拿稻草撬壓在井裡的石頭,看著是善舉,弄不好反把自個兒拽進泥裡。”
“所以,這他媽就是自找的!”
狂寂和尚這句“自找的”,更是帶著一股濃濃的失望之意。
就像老叫花子守著冷灶,看遍了乞兒搶食還要罵上一句,可手裡攥著的半塊窩頭,終究沒捨得往泔水桶裡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