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口中的真言宗,怕連‘即身成佛’與‘諸行無常’的門檻都沒摸著。”
真言宗屬於密宗一派,東密一郎自然聽得懂。
“即身成佛”講究現世證果,可這“成住壞空”四字,道的卻是萬物生滅的鐵律。
縱是成佛作祖,也逃不過存續壞滅的輪迴。
老和尚這是明裡暗裡戳他:執著於法相的速成之道,終究是鏡花水月。
雪地上的字被細雪覆了半層,狂寂忽然抬眼,渾濁眼珠裡翻湧的暗紅比方才更瘮人。
“你方才看見的大火,不一定就是幻覺,說不準就是你口中帝國的未來。”
“你們天皇手裡的屠刀,遲早要砍回自家脖子。這世間因果,便如你頸間勾玉,看著圓潤,裂痕早藏在玉紋深處。”
這話剛落下,東密一郎的臉色立刻變得鐵青。
“放你孃的羅圈屁!”穿狍子皮草的獵戶突然暴喝,倭刀嗆啷出鞘半尺,刀鞘上拴著的胡仙符被風雪掀得嘩嘩響。
“老子趙大山跟密宗少主混飯吃,來這裡,不是聽你這禿驢說教!”
狂寂轉頭,目光落在獵戶的倭刀上。
“趙大山?你娘給你起這名時,怕盼著你如大山般立在黑土地上,怎的把自家胡仙供進倭刀裡了?”
他耷拉著眼皮,聲音陡然壓低。
“你心裡那點‘東北王’的夢,當貧僧瞧不見?當年張大帥在皇姑屯被炸成血沫子,你倒想踩著鬼子刀尖,去坐廖鬍子的虎皮椅?”
趙大山額角的汗珠子順著刀疤縱橫的臉往下掉,倭刀卻握得更緊。
“少扯犢子!等老子幫少主拿到東西,少主自會幫我滅了廖鬍子那老東西,整個東北的出馬仙兒都得管我叫總把頭!”
他刀刃輕顫,刀鞘上的銅鈴叮噹亂響,驚飛了枝頭積雪。
躲在暗處的谷畸亭眯起眼,心中暗忖:苑金貴那老狐狸提過廖鬍子的堂口,此刻瞧這獵戶的作派,分明是打著正經香火的旗號投機的野路子。廖家的正經保家仙,豈會跟鬼子勾連?
狂寂突然尖笑起來,笑得枯枝似的身子直顫。
“《楞嚴經》有云,‘一切眾生,從無始來,迷己為物’。你借胡仙的炁、偷廖家的符,連自己是哪根蔥都看不清,還想吃掉正根香火?”
他猛地抬頭,眼裡的暗紅如鬼火跳動,“做夢!”
趙大山再也繃不住,嗷嘮一嗓子揮刀劈向狂寂,刀刃帶起的風雪卷著松針亂飛:“臭和尚!擋了老子的富貴路,今天便叫你見血!”
趙大山這一刀劈得跟開山似的,倭刀出鞘時刀鞘上拴的胡仙符噼啪爆了火星子。
狂寂那瘦巴巴的左臂就那麼耷拉著,跟根枯樹枝沒啥兩樣,刀刃砍在肘關節上時“咔嚓”一聲,猩紅的血珠子跟不要錢似的往上躥,濺得趙大山皮草領子上都是紅點。
“老禿驢!你胳膊比咱東北的凍蘿蔔還脆生!”趙大山咧嘴狂笑,刀疤臉都笑歪了。
他甩了甩刀,血珠甩在雪地上砸出一溜紅點子,可再瞅狂寂的肩膀,笑聲突然跟卡了殼似的。
那胳膊居然好好的,連道口子都沒有,反倒是刀刃上黏著根灰撲撲的羽毛,正往下滴血水。
躲在石頭後頭的谷畸亭,手心裡全是汗。
他剛才明明看著血珠子濺起來,心說這老和尚怕是交代在這兒了,正要衝出去救人。
可下一秒,就見趙大山的臉跟見了鬼似的,眼睛瞪得溜圓,盯著瘋和尚直哆嗦。
再看地上,不知啥時候落了只山雀,翅膀上有道血口子,可不就是剛才砍下來的胳膊嘛。
“我操他姥姥的!這咋回事?”趙大山嗷嘮一嗓子,倭刀噹啷掉在雪地上。
“老子明明砍中了!咋整出個鳥來?”他彎腰撿起山雀,手都在抖,羽毛上的血還熱乎呢,再抬頭看狂寂,老和尚眼皮子耷拉著,嘴角扯出個笑,跟閻王爺勾魂似的。
東密一郎慢慢站起來,脖子上的勾玉冷不丁地亮,十二顆珠子滴溜溜轉。
“趙桑,你砍的不是和尚的胳膊,在他自在化天魔咒前,任何擁有執念者都會陷入幻境。”
說完,他突然往谷畸亭藏的地兒掃了一眼,嚇得谷畸亭趕緊把身子往石頭縫裡縮,心說這小鬼子眼神咋跟刀子似的,不會是發現自己了吧。
“今日我就不信!我他孃的砍不死你!”
趙大山伸開五指,插在地上的倭刀飛到他的手中。
此刻倭刀忽然冒出黑氣,刀鞘上的胡仙符滋滋作響,一道黑色氣團從符上冒出,直接朝著了趙大山的身體而去。
穿狩衣的神官井上剛要捏符動手,東密一郎衝他使了個眼色,用倭語低聲說:“井上,別忙著上,讓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。狂寂的幻術耗的是心力,他不可能一直持續使用天魔咒,趙桑的作用本就是替我們擋刀的,抓準時間在上!。(井上、慌てずに待て。彼らが自滅するのを見守ればいい。狂寂の幻術は精神力を消耗するから、彼がずっと天魔咒を使い続けることはできない。趙さんの役割は元々私たちの盾になることだ。タイミングを見計らって攻撃を仕掛けろ!)”
井上點點頭,趕緊把符紙往袖子裡塞,倆人往後一跳,蹭蹭跳出好幾丈遠,雪地上就留倆淺腳印,跟貓爪子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