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畸亭把車開走時,引擎聲驚飛了簷角兩隻灰雀。
苑金貴望著雪地裡漸漸變小的車燈,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奶聲奶氣的吐槽聲。
“爹,你把鬼子車塞給谷叔,比黃皮子偷雞還損。”
轉身一看,苑陶正蹲在四合院門口,擺弄著手腕上的銅錢,也不知啥時候溜出來的。
苑金貴咧嘴一笑。
“小崽子眼神毒啊!上個月開這車進家門,你娘抄起笤帚追得我撞翻三缸酸菜,如今躲到秦嶺還嘮叨,她是怕我把全家的性命都賠在車軲轆上!”
苑陶指尖一勾,銅錢“噹啷”砸在門框上,崩出個小凹坑。
“所以你把車推給谷叔,讓他替咱們挨槍子兒,自個兒躲進家裡喝熱酒?”
這話從七歲孩子嘴裡蹦出來,尾音還帶著奶聲,但這嘴卻像淬了毒似的。
苑金貴突然蹲下身,手指掐住兒子後頸皮,笑得見牙不見眼。
“錯了!這叫‘禍水東引’,道家講‘夫唯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’。”
苑陶癟癟嘴。
“可谷叔開走車,你不怕娘罵你?聽說那車值不少錢。”
苑金貴放手轉而摸了摸兒子的腦袋,笑罵道。
“傻小子,你娘頂多罵我兩句,其實心裡美得很。再說了,這世道就像盤亂棋,兒子記住了,把自個兒當棋子的是蠢貨,把別人當棋子使才有意思。其中的樂子好玩兒得很,等你長大了就懂了,什麼叫‘反者道之動’的妙處。”
苑陶似懂非懂地點頭,隨後又蹦出孩子的天真:“可谷叔吃不上孃的棗饃,這大冬天的,萬一餓死在半路咋辦?”
“你娘做的玩意兒好吃嗎?”
“不好吃。”
“崽子,我再問你,到底是你谷叔虧了,還是咱們虧了。”
苑陶歪著腦袋想了半天,突然眼睛一亮。
“谷叔虧了!他得開鬼子車,還吃不上孃的棗饃!”
苑金貴哈哈大笑,抬手拍了拍兒子的後背。
“又錯了!他賺大了!沒了這難吃的棗饃,你谷叔說不準車子還能多跑二十里。真正虧的是咱爺倆……你谷叔沒吃那玩意兒,簡直是咱爺倆積德!”
他突然壓低聲音,鼻尖幾乎頂住兒子的額頭,“爹再教你一個道理,這世道分三種人:被人騙的蠢貨,騙人的聰明人,還有……”他指了指自己和兒子的鼻尖,“連聰明人都能騙的狠角色。”
“爹..你人真壞,谷叔的性命還沒娘棗饃強..”
“屁話!你娘是我的女人,那是當然得咯..”
隨後他望著四合院廚房透出的暖光,突然嘆了口氣。
“等會兒進了屋,你得跟你娘說,是你谷叔非要連夜趕路,死活不讓咱留他吃飯,今兒多出飯菜送鄰居去。”
苑陶臉上一樂,連忙拱手作揖道:“知道啦爹,禍水東引,反者道之動!”
苑金貴笑著搖頭,牽起兒子的手往回走,雪地腳印歪歪扭扭,卻比汽車輪印踏實得多。
屋簷下的冰稜掛著,閃著細碎的光,像極了這對全性父子眼裡藏著的狡黠。
(注:反者道之動意為事物發展至極必返向對立面,為道之運動規律。)